维谷 三一 只叹江湖几人回

阳光终于照射大地。

独孤醉倒卧在马背上，不时从包袱内取出酒壶喝一口，今天是个好日子，历经十余年的风吹雨打，痛苦就要在今日结束了，他将携手心爱的女人，去创造一个美满的余生。

此生不换！不悔！

还记得初下山时的羞涩、懵懂、稚嫩，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自己啊！

还记得数年前的自己：冷酷、无情、孤独、寂寞、悲凉、恐慌。

就在他心如死灰的时候，遇到了蝶舞，那个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女子，从此深情一网，甘为红颜赴汤蹈火。

然而，他的赤子之心也再次燃烧起来，对这个染满血腥的江湖的厌恶已到了极至，纵然万般的挽留，也再无任何留恋。

唯一的只有她，蝶舞。

她的美丽如是初晨的朝阳，她的魅力如是春日的和煦，没有她，他的生活将是一片黑暗，一洼不起波澜的死水，一块不毛之地。自从遇到了她，那个魅力四射的女子，让他尝到了七情六欲，懂得了人世温暖，也明白了何为滥杀无辜，何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只航行大海的船，在经过十余年的漂泊，历尽沧桑变化后，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口。

现在的他完全被幸福与喜悦融化了，而立之年的他似乎又回到了童年的时代，恩师的一个小小嘉奖，就足以令他兴奋得彻夜难眠。

“客官，进来歇歇脚吧，我们小店的酒菜可是十里飘香，有名的老字号酒家呢。”

前面出现一家小店，店小二已热情的迎了上来。

他急着想见到蝶舞，本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但一听到那个“酒”字，就有些犹豫了，他先是抬头望望时辰，再摇摇手里的酒壶，然后就下马，走进了那家酒家。

店铺不大，只有四张桌子，一张桌子坐了四人，一胖一矮一高一瘦，桌上除了酒菜，还有四个包袱，分红黑白蓝四色。另一张桌子上有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岁样子，男的风度翩翩，女子雍容华贵，当真是玉人一对儿。另两张桌子却是空的，静候客人的光临。

独孤醉随意选了一张桌，将包袱一丢，伸个懒腰，叫道：“小二，给我来一斤牛肉，五斤好酒，一只烤乳鸽。”

“好勒，您稍等，马上就来。”店小二应和一声，扑腾腾进厨房去了，不到片刻时间，即将独孤醉要的酒菜送了上来。

独孤醉起杯轻酌，入口清冽淳厚，果然是好酒，再一试牛肉、乳鸽，均烹制的十分可口，不禁道：“不愧是老字号，酒菜还真是不错。”

“客官，小的没说错吧？呵呵，您慢用，如有需求，请尽管吩咐。”店小二憨笑一声，忙活儿去了。

独孤醉忽想起十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么一间酒家，自己一人独坐独饮，边上坐了几个客人，不由有些感慨时间的流逝，又想起过世的杨铭广，就多喝了几杯。

店外来了个卖花女孩，约莫十二三岁，提了个五颜六色的篮子，叫卖道：“卖花啦，好香的花勒。”见无人回应，便从店外走了进来，首先到独孤醉面前，红扑扑的脸蛋儿上跳出天真烂漫的笑容，道：“大爷，买朵花儿吧，清香扑鼻，最适合送您的夫人了。”

独孤醉深吸一口气，还真是清香怡人，听她说最适合送给女子，心想：“不知蝶舞喜不喜欢？”于是要了一朵粉红色的。

那女孩道声“谢谢”，走到那四人面前，道：“四位大爷，花儿可以舒心畅气……”那胖子似是个暴躁性子，不待她话说完，就随手扯了朵朱色的，从怀内摸出一块碎银子丢给她，然后回头继续喝酒，另外三人则连眼睛都没转一下。

那女孩会意，就道声“谢谢”，走到那一男一女面前。那男子似是怕他打扰自己，不待那女孩开口，便买了一朵红色的，递到那女子面前，艳红欲滴：“宝贝儿，喜欢么？”那女子嫣然巧笑，点了点头。

那女孩说完“谢谢”后，便出店去了。

店内飘起一丝香味，淡淡的，幽幽的，若有如无，便似勾住了你的心似的。

店小二提着一个大壶走了上来，先给那胖瘦高矮四人和那一男一女添了水，然后才走到独孤醉面前。

独孤醉问道：“这又是什么？”

“此乃本地名茗‘夜莱花’，是小店免费奉送的，希望客官喜欢。”

“‘夜莱花’？为何叫这么个古怪名字？”

“客官有所不知，此茗生于蓬莱胜境，成长在夜半时分，取花曝晒一月，再于地下一丈埋藏一年，方能品用，故名‘夜莱花’。”

独孤醉道：“听起来不错，只不知味儿到底如何？”

“客官风趣了，您一试便知分晓。”

独孤醉轻呷一口，入肚后，但觉脾胃神清气爽，体内浊气下沉，清气渐渐上升，竟是一种说不出的受用感觉。

“客官觉得怎样？”

“好！真是人间极品！店小二，你去问问你们老板，可否转卖一点给我？”

店小二去了片刻，回来说道：“老板说可以，但是只能卖一二两，多了就不行，因为‘夜莱花’实在来之不易，我们小店生意又离不开它，所以请客官包涵体谅。”

独孤醉大喜，连声道谢的付了钱。

那男子忽做惊讶状，叫道：“喲，这不是赵大哥么？请恕小弟眼拙，一时没能认出尊范，真是失礼了。”

瘦高矮三人均脸现怒色，独那胖子稳坐泰山，不动声色的回道：“原来是秦兄，多日不见，可又英俊了不少呢。喲，未请教，这位漂亮的夫人……”

瘦高矮三人齐声大笑。

那女子勃然不大怒，便要拔剑相向，却被那男子阻住：“妤妹切莫生气，杀鸡焉用牛刀？你是芊芊美人，何必跟一帮大老粗上心，由我来处理便是了。”起身走到四人身边，抱拳道：“在下秦苏，人称‘剑如虹’，那位是晋妤姑娘，江湖上人称‘美人如玉’，未请教另外三位高姓大名？”

那瘦子道：“原来是‘秦晋之好’，失敬，失敬，敝姓钱。”那高个道：“秦兄仪表非凡，晋姑娘美如天仙，好生羡煞旁人啊！敝姓孙。”那矮子道：“今日得见神仙眷属，真乃三生有幸也！敝姓李。”

秦苏道：“原来是四位，秦某有幸了。”

那姓钱瘦子道：“江湖传言，‘秦晋之好’双剑合璧，一招‘美人如玉剑如虹’，威力惊人，端的便是石破天惊。”那姓孙高个道：“我等兄弟闻名已久，只奈无缘亲见。”那姓李矮子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若不能见识一番，日后我等兄弟必为江湖笑柄也。”

那姓赵胖子道：“不好意思，秦兄，钱孙李三位说话向来是三人一句，一句三段，叫你看笑话了。”

秦苏道：“哪里，哪里。钱兄孙兄李兄天性洒脱，言语一气呵成，实乃是一项别人学都学不到的本领也。”

“你说什么？”

“嘲笑我们不能独立说话是不是？”

“小心祸从口出！”

晋妤独坐一桌，听到几人对话，掩嘴轻笑。

独孤醉忽地一声冷笑：“原来是‘风流公婆’与‘河东四熊’，老板请你们花了多少银子？”

秦晋二人自号“秦晋之好，风流侠侣”，赵钱孙李四人合称“河东四杰，风云雷电”，都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独孤醉身为其中令人闻名丧胆的佼佼者，自然知道这几个人的名头，是以这么问，一者与自己的出价做一个比较，二者了解一下自己的人头价码。

“十万两！”

“十万两！”

“我的出价为八万两，而你们是十万，加起来是二十万，看来在老板心里，我还是蛮值钱的嘛。准备好了么？是一拥而上？还是单打独挑？”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漫无心思的品评着，混没将六人放在眼里。

秦苏退后几步，与晋妤并肩而立，二人握紧了佩剑，凝气不发，静等赵钱孙李四人出手。

赵钱孙李四人心一凛，把手缓缓伸进了那四个包袱……

一出手，风起云涌！

一出手，雷电交加！

一出手，无处可逃！

砰！

独孤醉一掌拍在桌子上，内力到处立时裂为四块，分别击向赵钱孙李四人要害。与此同时，风云雷电一起发动，暗器铺天盖地而来。独孤醉轻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黑影，直直刺入那满天花雨里！

哐！

秦晋二人同时拔剑出鞘，一道如彩虹般的剑光倏现倏逝，然后又在那道黑影里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出了那惊天一剑：美人如玉剑如虹！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独孤醉手已伸出，插入那道流光，将它硬生生抓住了！

秦晋二人惊愕间，双双中招，被踢飞开去，再也没能爬起来。

原来他这一招，竟在于诱“秦晋之好”上当！

赵钱孙李四人见他一招便破了“秦晋之好”横行江湖的绝招，均吓得肝胆欲裂，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儿，一个个跑的比谁都快。

他们将身上的暗器尽数发出，不求能伤到独孤醉，只求能挡住他，纵然不能挡住，能抵挡片刻也是好的。

但他们错了，无论再多的暗器，对独孤醉而言，都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因为那一柄剑。

不错，正是“寒月剑”！

他的武功已达到不用出剑便能在漫天暗器中划出一道生路，然后一掠而前，手起剑落，轻松留下了那四具灵魂出窍的躯体。

是的，他们被吓的丢了魂儿。

他拾起掉地的包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找到那匹坐骑，准备重新上路。

忽然，锥心的疼痛在丹田生起，迅速穿越身体，到达头顶。

他意图忍住，但那痛却如似噬髓之虫……

啊！

他猛地抱住头，滚倒在地上，喉咙中嗬嗬作响，很快就嘶哑，成了一种咬噬的声音，双眼血红，五指苍白，竟似鬼魅一般。

卖花女孩蹦跳着回来了，当见到他那可怖的神情后，就尖叫着抱住了头，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溜烟儿没了影子，唯恐避之不及。

原来他中毒了，中了“合花之毒”，即那粉、朱、红三花，再由“夜莱花”冲泡的茶水，无色无味，直到毒发方始知觉。

那家野外小店就是一个局，一个捕杀独孤醉的局，“秦晋之好”和赵钱孙李是棋子，只在引诱他运功，加速“合花之毒”的发作，然后罗老板使出撒手锏，一举将他格杀！

一个时辰后，他瘫倒在地上，一分力气也没了。

蝶舞终于出现了，她扶起迷糊中的爱人，紧紧的抱住了他，任凭泪水遮住眼帘，她都不愿再放手。

“怎么会这样？独孤，你醒醒，你说话啊，我是蝶舞，你的爱人来了……”

只是，那个深爱自己的男子再也没有回答，他的身子在慢慢变冷……

她哭了一会儿，伸手拭去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地上拾起“寒月剑”，从他的后背刺了进去。

“义父，我已助你杀了独孤醉，恩情已报，从此两清，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再奉您膝前了。”

手腕用力，“寒月剑”穿出独孤醉的身体，又刺入了蝶舞的胸膛。

嘴角边有一点嫣红，竟是那般的灿烂。

心事，已了。

终于永远的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她握住独孤醉的手再紧了一点：“独孤，从此以后，蝶舞再不会放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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