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颜天下 第一章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

“大漠荒，狼烟漫，阳关三叠落日圆；笛声凉，朔气荡，寻西北天狼……”

“苍山远，斜影长，孤城独映半月寒；琵琶殇，人未央，弹千年离伤……”

燕烈国都城燕城的一个小书塾里，二十多个十来岁的小孩童跟着台上的先生一起大声朗诵着，这些孩童统一身穿白色长袍，不管男孩女孩头发都高高束起，垂下两条长长地白色发带。

“大漠荒，狼烟漫，阳关三叠落日圆；笛声凉，朔气荡，寻西北天狼……”

……

……

孩童们反复朗诵着这首诗词，直到台上的先生放下书对孩子们笑着说下学，只见那些孩童将书本放进斜跨着的布袋里，然后站起身规规矩矩的两手抱拳于胸前，弯下腰低着头齐声喊道，“先生走好！”

下学后孩子们恢复了天真的本性，一起牵着手唧唧喳喳的往外走，学堂外总是站着等待孩子下学的父母。

“诺诺今天学了什么呀？”一黄衫妇人牵着个眉目清秀的女童慢慢的走着。

“娘，先生今天新教了一首诗，我念给娘听好不好？”说完不等妇人的回答就开始朗朗上口的背诵起来。

“大漠荒，狼烟漫，阳关三叠落日圆；笛声凉，朔气荡，寻西北天狼……”

“苍山远，斜影长，孤城独映半月寒；琵琶殇，人未央，弹千年离伤……”

“风涨起黄沙，冷月照城墙，把酒势气壮，挥戈战鼓铿锵……”

本来磅礴豪迈又略带哀伤的诗词从孩童嘴里吐出来反倒没了气势，孩童软软甜甜的声音还在继续，那妇人却在一旁凝目出神。

“娘，诺诺全都背下来了，是不是很棒？”女童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对母亲的出神表示不满。

“是啊诺诺很棒！诺诺很喜欢这首诗吗？”妇人蹲下身子笑问孩童。

“恩，不光是我，还有小虎小瑶他们都很喜欢，因为这是公主写的！”孩童虽不明白这首诗的意思，脸上却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妇人看着孩子笑意盎然的脸庞也慢慢舒缓了神色，复又牵起孩子的手向着夕阳的余晖缓缓走远，是啊，这是若颜公主写的诗。那是燕烈国的希望，是若裳王后的女儿，是燕烈国唯一的公主。三年！公主回国已有三年，外界皆以为燕烈国大雪封国三年，必定是苦不堪言，谁能料到燕烈国早已是冬去春来、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呢？

母女二人的身影愈来愈远，那黏黏糊糊的嗓音还在继续，这首诗词本是若颜公主用来慰藉三年前丧生在燕烈国界外的燕烈国人，如今却在燕烈国内四处传唱。

……

皇国王宫

“流莺，公子在哪？我找了大半天。”一蓝袍将军迈着大步走进息云宫，人还没落脚就将头上白翎头盔一把摘下放在桌子上。

“风将军，这几年的三月初公子都不会在王宫，你不是不知道！”从里屋传来一段平静的女声，接着便看见一袭淡绿宫装女子走了出来，她不像一般宫女头顶盘上发髻，而是任由长发垂直脑后，只一根同色发带牢牢系住，脸色恬静而淡雅。这就是当年跟在息穆身边游荡江湖的流莺，只是如今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任何江湖女子的气息，只是平添了许多无可奈何与安静从容，那么轻快明丽的女子终究耐不住年华的蹉跎。

“是啊！我倒忘了这事。”听完流莺的话，蓝袍将军也就是皇国座下风花雪月四将之一的风清扬立刻收住抱怨，嚣张的气焰瞬时无影无踪。

“那我先走了，公子回来后派人通知一声。”

流莺也没回话，只是平静的看着风清扬走出门外，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嫩绿芭蕉，挂在枝头鲜红的樱桃，脸上有了温婉的笑容。而后继续手中的针线活，她手里缝制的隐约可以看出是件男式长袍，可尺寸大小却比一般男子穿的小了很多。流莺记得那时候姑娘最爱穿的便是男子的长袍，明明是个可人儿却总爱男人的衣服到处晃悠，公子经常讽刺姑娘不男不女，姑娘也不甘示弱每次都会顶回去。姑娘走的这三年里，流莺做了很多件男式长袍，很多种款式，不过都是姑娘喜欢的白色，早知道……那时候就不会跟着公子一起笑话姑娘了，现在做这么多却没有人穿。她知道公子一定是去了十里崖，每年三月初桃花盛开的的时候公子都会消失几天，她没有权利责备公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是现在她也不确定公子若早知今日还会不会一如当初。

犹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公子一脸苍白木讷的回到王宫，面对自己以及玄甲护卫的负荆请罪，公子只说了一句“她若想走谁也留不住，她若想留谁也拉不走。”而后昏倒在门口，整整的两天两夜，月军师也懂医理，他只说公子心力交瘁内力流失太多，却无从得知公子为何会消耗如此大的内力。

公子醒过来后很快恢复如常，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皇国公子云息穆，他雍容尔雅淡定从容，他浅笑如常风姿卓越。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那个睿智高贵无所不能的公子又回来了，可流莺知道不一样了。公子自那以后只一袭墨黑锦袍，无论里衣还是朝服，皆是一色墨黑，他的寝宫同样不见一抹白色，每至深夜，公子处理完政事后总会望着某一处出神，而这种情况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严重，流莺固然痛惜却从不会去劝慰，她自私的想着公子这样最起码还是念着姑娘的，这样就好像姑娘是真的确实同他们存在过。

十里崖其实就是叶家堡后面石林里的深崖，三年前轰轰烈烈的叶家堡迷案曾经就是在这里发生，不过那时候这悬崖并没有名字。

三月初正是草长莺飞蜂蝶乱舞的时候，三年前那个富甲天下名动一时的叶家堡堡主死去的那块巨石上用剑印刻着“十里崖”三个大字，那凌厉刚劲的大字是要怎样的利剑才能刻画出，而那又需要怎样的气魄和内力才能做到？

三年前血流满地的屠宰场现在却是广开几十里的桃林，只见悬崖旁边几百棵盛开的桃树绵延不绝，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绯色海洋，鹅黄的花蕊，绯色的花瓣洋洋洒洒漫天都是，地面是成堆的桃花瓣，清风过，吹起花瓣四散飘零，那成堆的花瓣在风中纠缠、肆虐、打着旋儿四处飘落，偌大的桃花林里弥漫着幽幽花香，这上天恩赐的花之精灵正在肆无忌惮的飘洒着绯色桃花雪。

这么震撼而飘渺的桃花雪因着树下的那人徒显传奇，黑发黑衣，仿佛那是辨别的他的唯一标识，墨黑的衣袍在风中翻飞，那么沉重的黑色穿在那人身上却只显尊贵，上好的墨黑锦缎上用暗线织就飞腾的龙纹，那是王者的气息，一头墨发用同色锦带在脑后系住，发丝张扬，发带翻飞。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树下，肩上还存留着几片飘落的花瓣，地面上被风刮起的桃花飘散的时候都深及他的膝盖。他站在那儿就好像站在整个世界的尽头，放肆的花瓣也收敛脾性静静零落，浑身散发出的气息让这个世界跟着平静，还是那双幽深晦暗的眼眸，那刀削的嘴唇，那风姿卓越雍容无双的容貌，只是那么修长的身影站在花海里却显得那么的孤寂与惆怅，风过无声，花落无痕，他，在这个世界之外。

息穆知道她没死，他很笃定她还活着，因为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因为自己的脉搏还在跳动，自己的心跳还在继续，他很笃定她还活着。从她离开的那个春天开始，这里就是一片桃花的海洋，这里叫做十里崖，那是他用天下人疯狂抢夺的龙纹剑印刻下的，龙纹剑可以号令天下。那只不过是一个神话，还是一个逾期很久的神话，现在的龙纹剑只不过让握他的人在征战天下的时候更加名正言顺而已。十里崖，相距十里而已，却是一世的刺痛，没有人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十里崖，而自己更加不想知道为什么是十里崖。

像脑海中某个场景一样，息穆伸出手摊开手掌放在花雪之中，无数娇嫩的桃花从他手指间滑落，握拳，摊开，手心里没有一片花瓣。他笑了，一瞬间整个花海都为之失色，却不知那是怎样锥心刺骨的讽刺，闻得到花香，却抓不住花瓣。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桃花林，墨色的发被清风吹乱，黑色锦袍的衣摆在花瓣中纠缠，他的身后是更加缤纷更加稠密更加疯狂的桃花雪，可惜他已离开这花海，他——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