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颜天下 第十五章 妙手仁心双眸暗

和风阵阵，小院里桃花盛开。叶灵絮身穿一袭纯白衣裙，宽宽的衣袖自袖口处用丝带系住，长长的丝带飘飞，外套白色披风，如墨长发披至腰际，从两鬓各取一缕发丝绕到脑后压成发髻，白色蝴蝶结状丝带缠绕在发髻间，垂下的丝带飘飞在长长的青丝间。只见她来回穿梭在桃花树下，手提水桶，为桃花树浇水。

“云兄，你来边城有些日子了，怎么也不跟我联系？可真不够意思啊。”

“君齐兄说笑了，这几天一直在王宫里，没抽出身，这不一有空就过来了。”淡淡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听到他们的交谈声，灵絮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一瓢一瓢的浇着水，直到听见叶君齐叫她。

“絮儿，听说你跟云兄他们已经认识了，想必这几天启天国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叶灵絮转过身望着从外头进来的一行人淡淡的答道，“我知道，听说浪子神剑云剑峰冒着生命危险登上雪山之巅采得冰雪莲，用雪莲花瓣制成雪莲圣水抑制了瘟疫的横行，现在的边城百姓可把他视为在世华佗。”

“我就说这小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否则他就不配受到世人的尊崇与膜拜。”叶君齐爽朗的笑声里透露着赞叹与钦佩。

面对哥哥的赞叹，灵絮的眼神却有些异样，她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浇水，心里却无法平静：早知道臭跑腿的不会那么无私，看来雪莲救人的确帮他积攒了众多民心，我就说没好处的事他断然不会做。

“我说你们俩好不够意思啊，都窝在这里，害我都找不到人陪我喝酒。”干脆响亮的声音自门后传来。灵絮一听到这生音就扔掉了水瓢向外跑去，“酒鬼哥哥，你可算是露面了，自从到了启天国就没见过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

看到叶灵絮雀跃的身影，一旁的云剑峰眼眸有一刹那冷暗了下来，很快恢复到慵懒散漫。倒是老酒鬼一脸失落，“听说小白云制出的雪莲圣水遏制住了瘟疫的横行，可依旧没有办法救治病人，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死亡人数还在持续。”

“没错，雪莲圣水只能让瘟疫就此罢手，要想根治还得另想他法。”云剑峰淡淡的答道。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灵絮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深吸了口气。不知是跟自己说还是跟他们说话：“我倒是想到了一种法子，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听到这话，几个大男子汉同时不可置信的望向灵絮。

“现在已是危机关头，死马当做活马医，就算失败，他们也难逃一死。只是我奉劝一句，这里是启天国，一旦你救人不成，到时候就是皇国和启天国的事了，做事要想到后果。”云剑峰咸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倒是想听听什么法子，可行不可行到时候再说。”老酒鬼说道。

叶君齐带着一行人进了屋子坐下，灵絮这才开口，“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瘟疫的主要成因是来自远方迁徙的候鸟与虫兽，而这些动物常年居住野外，身上多少携带着毒素，所以想要根治病情，只需以毒攻毒就行。”

“这种方法我也想过，以毒攻毒是针对难解的剧毒，而瘟疫是病不是毒，恐怕这种方法不可行。”叶君齐接道。

灵絮淡淡一笑，“我也考虑过，如果单是以毒攻毒或许不行，但我配置出来的药也不是毒药，除了七色蛇、蟾蜍、血蜈蚣、毒蝙蝠等剧毒之物，我还加了黄芷和冥香丸。”

云剑峰始终沉默不语，背对着站在窗前，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倒是老酒鬼惊奇地叫道：“冥香丸，你怎么会有冥香丸？这可是上好的解毒物，现如今可是千金难求。”

灵絮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说道，“药我是配制出来了，但现在还不能用，五种毒物中有一种是多余的，我还辩证不出来。”

“而这五种毒物中任何一种都会轻而易举的置人于死地，更可怕的是一旦毒物和冥香丸融合在一起，世上无药可解。”许久不曾开口的云剑峰幽幽的吐出一句。

听完云剑峰的话，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明白灵絮为何一直不肯说出解救之法。

见众人沉默不语，灵絮放肆一笑，“大家也不用这么悲观，哪种毒物是多余的还是有一种办法可以分辨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提心吊胆。”老酒鬼立刻就开始抱怨。

“絮儿，到底还有什么办法你快说吧，多耽误一刻就多死几条人命。”叶君齐也急急的问道。

“只要让一个人先喝下这药，立刻就可以试出哪种药材有毒。”

“不行”云剑峰立刻打断了灵絮的话，“喝下这药的确可以辨出哪种有毒，但也会没命的。”

沉默了很久，叶君齐最先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我来试药。”

“不可以，哥哥，你还要照顾爹爹和虹影姐姐，还有叶家堡，你不可以出事。”

“傻絮儿，义父还有你，虹影可以照顾自己，我是最合适的。”

“大哥，谁说你是最合适？当初义父收养我们二人，现在就是我们尽孝的时候，你还要留下照顾义父和絮儿，让我去试药。”刚刚从外面进来的叶虹影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

“有大哥在这，怎轮到你去试药？”

“不要争了，你们谁都不合适，只有我去。”灵絮猛地冒出一句话。

“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四人异口同声地吼出来，而后互相觉得诧异。

叶君齐和叶虹影自然不会同意，老酒鬼和灵絮自从相识就玩得不可开交，他出口阻止尚有得说，可云剑峰的反应让他们不可思议。

灵絮好像早料到如此，并不反驳。抬起头荡漾一抹笑容，“你们都别忙着说不，先听我说。这药并不是任何一个人去试都可以，如若不通药理，就算喝了药也辨不出哪种药材是毒药，就算辨得出来，没有以身体试药，也无法分清毒药发作的症状轻缓，也就无法对症下药。”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也知道只有这一种办法可以救人。可他们还是无法应允，如果说要牺牲灵絮的一条命才能救其他人，他们到宁愿作无情之人，见死不救。

灵絮一向不是轻看自己性命的人，她才刚刚回到尘世间，刚刚开始享受她的人生，她也不想那么快丢掉自己的姓名，只是一看见受苦的百姓，心底直觉告诉她不可以见死不救，仿佛一直有种使命感催促她救人。况且她也想试试运气，毕竟自己是“医圣”天樱老人唯一的嫡传弟子，也许最后死不了呢。

“哥哥，你知道你们拦不住我，你们现在不答应我，我也会自己一个人偷偷试药，到时候就算我真的出事，你们也不会知道，到那时恐怕就真的没办法救我了。”

早知道灵絮说出来的话不会收回，说到做到。可一屋子的人还是没人应和，别说也许会丢命，就算是有一丁点伤害，叶君齐和叶虹影也不会让她去。可又没有办法制止，一时只能无话可说。

傍晚的风总是带着一丝凉意，夕阳偷偷敛去光芒，调皮的星星趁着天黑忙着出来展现自己的光辉。灵絮就那样静静的站立在池塘旁，白色披风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刺眼，一头乌黑长发直直披散在腰后。仿佛思想已被抽空，就连云剑峰走之身后也毫无察觉。

“你不该如此固执”淡淡的声音自身后飘来，有着一丝不真实。

“你又怎知我是固执而行？”

“就算你是心怀救世之心，也不该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做尝试，若有意外，你的父亲该当如何？你太轻视自己的生命。”说完这句话云剑峰也是震惊不已，不知自己说这番话是因为不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因为…..只知道自己必须阻止她这么做。

很久，叶灵絮不再说话。左手扶上额头眺望星空，悠悠吐出，“臭跑腿的，你又怎知我是轻视自己的生命？我很想活下去，我想踏遍万里山河，游尽锦绣江山，历经巫山沧海，看尽洞庭湖月。有很多事我想弄明白，却弄不明白；有很多真相我想追寻，却得不到结果。如若我死，爹爹会伤心，可爹爹还有君齐哥哥和虹影姐姐，但若外面那些人死，那将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伤心难过，那些人也有父母兄弟，也有骨肉亲情。我并没有什么救世之心，只是我无法无视那些将死之人。”说完这些话好像费了她很多力气。

“你的坚持很有用，你的固执让他们低头了。”淡淡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包含了一丝莫名其妙的薄怒。

话语过后重归寂寞，灵絮蓦地回头却只看见一角模糊的白影，心里却有着一丝失落。

“大哥，絮儿不会有事吧？你不是说云公子给她吃了冰魄丸吗？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自从灵絮吃下药昏迷至今，叶虹影就一直这么自言自语着。叶君齐一直没有说话，盯着床上如婴儿般安静的灵絮，想起了昨天晚上云剑峰的一席话。

“云兄这么晚来找我不知有何事？”

“君齐兄还在为那丫头的事烦心吗？”剑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淡淡的笑道。

叶君齐苦笑一声，“难道还有别的事？絮儿的性子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你现在让她服下这个，或许能帮她”说完剑峰自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叶君齐

“冰魄丸？云兄竟会有冰魄丸？冰雪莲千年难开，而带有雪莲花心的冰雪莲更是万年难遇，传说用雪莲花心制成的冰魄丸是疗伤奇药，，能解百毒，你…….”

不待叶君齐说完云剑峰就打断了他的话，“传说不可尽信，冰魄丸固是疗伤奇药，但它解不了世上各种毒物混合而成的毒，不过吃下冰魄丸可以护住那丫头的心脉，不致毒素侵入五脏六腑，或可保住性命。”

“云兄，你跟舍妹一向合不来，竟会舍得将这稀世奇药赠与她，你……”叶君齐像是不可置信。

“君齐兄若再不给她服下此药，恐怕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不知是在逃避着什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云剑峰并不愿意想清楚自己为何会这么做，也害怕别人戳破这层纸。然而就算旁人不说穿，这层纸就不会被捅破吗。

叶君齐现在还在回想昨晚云剑峰的一席话，只是此刻正担心着灵絮的情况，来不及细想。

自灵絮昏迷后已经过了三天，云剑峰就站在三天前她站过的池塘旁吹着那首不知多少年没有吹过的曲子。悠扬迷离的曲调穿透了云霄，一直朝着地平线蔓延，也许永远不会结束。本来轻快流畅的曲子此时不知为何频添了些许烦躁与不安。流莺远远的站在剑峰后面，已经三天了，公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直吹奏着这首多年不曾忆起的曲子。公子上一次吹奏这首曲子是什么时候已记不清了，好像是王后刚去世那会儿吧，那时候的公子也是像现在一样充满不安与恐惧。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絮姑娘就知道她对于公子来说会很不一样，只是没想到公子会为了絮姑娘…….这首曲子她以前也听过，可从来没感觉到这么的不安与彷徨，难道公子现在也是极度的不安与害怕吗？

灵絮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梦境，最开始是樱花盛开四季如春的地方，再来就是满地的鲜血，淋漓的断肢残躯，战旗、战马、士兵、再后来就是漫天而来的大雪，刺痛了苍茫大地，樱花没有了，鲜血也没有了，只是一片苍茫，白皑皑的的雪地掩盖了一切痕迹，隐约中还有一间道观，有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可是很苍白，很透明，像是随时都会消失，最后还有一个小男孩，很冷漠的小男孩，还有一首很熟悉的曲子。她很累，很想睡觉，很想就此永远闭上眼睛不再醒来。可是耳畔一直传来阵阵笛声，又有一双幽暗的双眸在牵引着自己睁开双眼，终于，笛声陡然停止，她也蓦地醒了过来。

“絮儿，你没事吗？说句话好不好，让姐姐知道你没事了，姐姐求你好不好，说句话…….”叶虹影几乎是颤抖着问道。

叶君齐也站了过来，神色绷得铁青，“絮儿，你说句话，君齐哥哥在这儿，不要怕。”

听到哥哥姐姐紧张的声音，灵絮反倒噗嗤笑了出来，“君齐哥哥，虹影姐姐，絮儿一醒来就听见你们唠叨，早知道就不醒过来了。”

叶君齐和叶虹影这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一瞬间有了想落泪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灵絮的一句话震到了谷底。

“君齐哥哥，你们怎么也不点灯啊？这么黑，我都看不见你们。”

两人就那么呆呆的立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会在这样？不该是这样的？不可以是这样的？两人的心当时冷了半截，就像是置身万年冰窖，冷的透不过气。

“姐姐，你们怎么又都不说话了？别逗絮儿了，快把灯点上吧，你们知道絮儿怕黑的。”

等了好半天，叶君齐和叶虹影还是不曾说过半句话，灵絮终于发现了问题，半天才战战兢兢的问道，“姐，你们老实告诉我，现在不是夜晚对吗？天也不黑，而且是白天对吗？你们快告诉我，是不是我看不见了？是不是瞎了？快告诉我啊！哥哥，姐不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絮儿知道哥哥不会骗我对不对？……..”从来没有过的惊慌与失控一起袭来，瞬间让她失去理智，声音也有些许嘶哑。

没有回答等于默认，灵絮忽然变得安静，不哭也不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出去吧，我没事的。”

那天，灵絮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也不曾走出过房间。

“别再往前走，你会掉下去，前边是池塘。”云剑峰刚从屋里出来就看见灵絮摸索着往前走，再差半步就会掉下去。

灵絮回头粲然一笑，“我没那么容易掉下去，我知道那儿是池塘。”那一笑依旧风行无忌，依旧张狂肆意，只是那双眸子空洞无光，没有半分焦距，可就算是这样，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的一世风华。

“你怎么知道那儿是池塘？”

“用听的”

犹豫了半天，云剑峰终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你会后悔吗？”

“后悔？来得及吗？既然来不及又何必后悔。”灵絮抬起头似是在看头顶的阳光，“其实上天还是很公平的，我的双眼失明，可功夫却没白费，瘟疫得到了彻底的根治，那些病人也在逐渐康复，还有啊，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我的听觉变得很敏锐呢，刚才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前边是池塘吗？因为我听见了池塘里的水浪声。是不是很不错呢，现在你要是跟我比听觉我肯定赢。”

云剑峰那双幽暗的眸子里瞬时涌出了不一样的情绪，这样的女子啊，他到底该如何对她呢？

在启天国待了将近三个月，终于决定启程回皇都，开始是决定按原路返回，后来灵絮坚持途径燕烈国回到皇都，众人也无法只得跟随。由于云剑峰私下承诺他有办法治好灵絮的眼睛，叶君齐和叶虹影这才不至于日日愁眉苦脸，反倒是灵絮，每天依旧是张狂放肆，风行无忌，好像眼睛失明的并不是她，而且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准备启程的这几天，她跑遍了启天国大小城池，一路玩耍打闹，嬉笑怒骂，只是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她和云剑峰依旧是互相讽刺，互相缠斗，不曾有一刻间歇，嘴里更是不吃一点亏。

就这样一路缠斗打闹，挨到了启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