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手人 楔子

一成不变的，出了校门口就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常见，却又不不一般，那是一个卖烤红薯的男人。

他已被大家公认为以卖红薯为生了。

十年了吧。十年以来他都在校门口卖硕大的烤红薯，黄灿灿的像金元宝。

时间久了，谁都有些疑惑。他大概三十岁就在校门口卖红薯了，至今已经四十了吧！他没有妻儿吗？如果有，十年之间为何没有在他身边出现过？如果有，他只卖红薯能供养一个家吗？孩子上学莫大的费用能否承受得起？

也许真没有妻儿吧！

可是——

总是看见他一米七的身子稍显瘦弱，却一直挺拔，全身是整套迷彩服。动作干脆，却不苟言笑，严肃得像个军人——或许真是个军人，因为十年以来他那一身着装从未改变过，有其他理由能证明他为什么如此眷顾那套衣服呢？

他的胸前弹子盘铁板推车上是一个大烤炉，里面炉火红灿灿的，偶尔跳跃出一朵朵蓝色的小花来。炉子顶面是一块钢筋焊接而成的烤架，旁边有一块小铁板，烤熟的红薯就安然的躺在上面，脱落了皮黄黄的耀眼，路人经过看了又看，心里想着却拉不下面子，只有夜深人静才会有人肆无忌惮的来哄抢。那时他会忙得不可开交。

男人一脸中肯，双眸里总是安然的神色，没有浮躁也没有谄媚，镇静得如同暗夜里的雕塑。总能看得见他一双墨绿色的袖套一直从掌腕覆盖到肘弯，再往上就被迷彩服覆盖了。

很奇怪，在他腰间一成不变挂着一只小鼓，小鼓有些磨损，也有十年的历史了吧！连同小鼓还有一块布巾，布巾总是雪白，没见过他拿作他用，就那么悬挂着。随他动作，布巾摇摇晃晃偶尔舒展开，一对鸳鸯鸟游在浅滩——

如果他没有妻子，为何布巾会常年挂在他腰间？如果他没有孩子，玩具小鼓又怎么解释呢？

夜幕总能渲染神秘。

炉火熊熊，青烟缭绕，红薯香喷喷的。

学校的晚自习放学钟声叮铃铃的传来，他拿了一块黑骎骎毛巾擦了擦手，扭头朝校门望去，那里空空的，门卫处警灯蓝莹莹的放光。

他看了一阵抽回目光，拿了黑漆漆的火钳掏了掏炉心，再给红薯翻个身，随后便把火钳挂在了炉子一边的挂钩上。动作干脆而娴熟，没有一点拖沓，唯有他朝校门张望的眼神万分拖沓。

熙熙嚷嚷的人声响起，他抬头朝校门望去，视界里出现了一拨人，他紧张起来，拿毛巾狠狠地擦手，像是有个约会似的。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一个一米六左右像是正读高中的男孩，身上背着一个耐克牌子的书包，正合他的身，看上去帅帅的。男孩一只手捏着一只书包肩带，一只手攒紧校服衣角，怔怔与男人对望。

男人微微的笑了。男生动也没动，呆呆的站着。

这时刺耳喇叭声划破暗夜，一辆奔驰汽车挡在了男孩前面，一只玉白的手推开车门，男孩笑了一下压了腰钻了进去，像血一样的车门闪了一下光“噌”的合上了。

男人望着飞奔的汽车依然明朗的笑着，有格调有韵味。男孩从座位扭回头，透过晦明的霓虹灯看见了男人慈爱的笑脸，又有些疑惑。

男孩转过头说：“妈，卖红薯的男人我认识吗？”

“你——”开车的卷发女人怔了一下，“他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每天放学他都莫名其妙的朝我笑。”男生微微皱眉很不解的模样。

“可能是个神经病。”女人说，没看男生一眼，警告说，“小伟，你以后谨慎点，别靠近他！”

“神经病？不会吧！神经病能卖红薯？”

“总之别靠近他，他说什么你也别信！”

“为什么？”

“你还小吗？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女人责备一句，猛地换了档位，车哧溜一下窜了出去。

神经病？！神经病能卖红薯？

声音渐渐消弭在充满都市气息的霓虹灯光里。

男人很舒畅，很专心，也很专业，正逢夜间他的生意兴隆。起码是这样的，人流不断朝他这里涌来。

“嗨？看见那个卖红薯的人没？”校门口三个男生并非站着，其中一个兴趣喟然说。

“怎么了？”

男生双手排开，将两边的脖子钩到嘴边悄声说：“他是青手人。”

“什么青手人？”

男生面色神秘，说：“那天我去买红薯，无意之中看到他袖套覆盖的那一节手臂是青色的！”

旁边男生当即拍了他的头说：“你傻了！那是他的袖套——墨绿色的！只有色盲不知道！”

“不是！我真看见了！”男生表情很认真，不像说谎那样眉飞色舞，“那天他半截袖套退了下来，我亲眼看见的！”

“你真看见了？”一个男生不信似的，眉头蹙着，“不会是纹身吧？可是我没见谁纹青色的图案呀！”

“不是纹身！我看见那一段裸露的手臂青青的像刷了油漆一样，像是天然形成的一样，没一点生造的痕迹！”

“不会吧！世上哪有青手人？”

“怎么没有了！书上说那是青树后人。”

“什么是青树传人？”

“长辈们的传说，有一种树叫万年青，自然就是说青春永驻的意思。这种树千年之后就会成精，成精之后能幻化人形具有人的特点——喜怒哀乐性欲等，总之人类有的都具有。众所周知人能繁衍他们自然也能繁衍，后面的事就和聊斋志怪等没什么两样了。青手人就是青树精和人生育的后代！”

“不会吧！你是不是魔幻小说看多了！”一男生嘲笑说。

“你不信？”男生很认真，有些挑衅的口吻，“那今晚你跟踪他，去看个究竟！回家了他总要卸下袖套吧？”

“哼！那就用事实证明你的无稽之谈吧！”一个男生歪着脖子大义凛然道，“我今晚就扼杀你所说的奇迹！”

“被吓死了可别怪我！”男生嘘嘘说。

“喂？你还真去啊？还是算了吧，万一出点什么事……”另一个男生表情怪怪的，有些害怕的模样。

“我们三个就你胆小如鼠！真是丢了我们两个的脸！”

“强哥就是强！”一个男生竖了拇指称赞道，有些蛊惑的意味。

“我说草寇，你就和刘邦没什么区别！”

“喂，阿诚你怕就算了，还灭强哥威风！”

“得！我懒得理你们！我回家睡觉了！”男生摇摇头声音拖得老长，走了几步扭回头有些戏虐的表情，“明天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奇迹和无稽之谈！”

“你等着吧！”两个男生在身后说。

阿诚走远了，草寇神色忧虑说：“老强，你不会真去吧？”

“我老强，说一不二。”老强拍拍胸膛义正言辞说。

草寇战战兢兢说：“万一出了事，你可别找我麻烦啊！我可没鼓励你去！”

老强鄙夷一笑：“你也怕了？”

“我——”

这时身后来了几个同学，那些同学认识草寇，叫道：“草寇走了！”

草寇砸巴着嘴应道：“来了！”

草寇追上同学，转过身朝站在霓虹灯下有些模糊的老强吼：“我说真的，要不别去了！”

“怎么，你怕你的无稽之谈经不住考证？”

草寇一脸无奈，面色沉沉，道：“那你小心点！”

声音飘进了黑夜，像坠入了无底深渊再没有回应。

一路上老强紧紧跟随卖红薯的男人，男人似乎无所觉察，但是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了。一路上老强觉得男人故意走绕路，想要甩掉他。

老强跟了一阵，有些累了，再加上太晚了，有些困倦起来。恍惚中他看到了前面的建筑，那是数颗白桦树围绕的旧别墅，好像没人住了，灰暗暗的，暗淡的路灯下显得有些神秘。

令老强紧张的并不是那栋别墅，而是这所别墅太熟悉，熟悉得让他感到恐惧。老强清楚的记得，男人领他绕这栋别墅绕了三圈，此时又在原位。

老强迟疑一下，生怕被男人发现，藏在树背后。男人转过身推着炉子又反向走，待男人走远老强才跟了上去，可是老强又随男人走了三圈，依然是原来的位置。

老强慌了，抖索着腮帮想要喊出来，可是男人依然推着炉子往前走。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大山，山脚下是一栋小房子，小房子呈灰褐色，有些古旧破落。

一条灰暗逼窄的小道直指小房子，小房子门前有一段弧形拱桥，男人推着炉子咕噜咕噜的走，经过一道小桥，径直往那小房子走。小房子门是褐色的，冷冷关着，可男人推着炉子却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老强觉得或许是太远的缘故，听不见，而去男人背对着他看不见他是不是开了门。

老强等了好一阵才朝那小房子猫去，当他站在小桥上无意一望，只见桥下黑幽幽的，揉揉眼再看，一下汗毛耸立——那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老强心果咚咚直跳，硬着头皮走完小桥。七步之外是小房子的门，当他伸手去想推开门时，手却推了个空，老强以为自己发昏，缩回手捶了捶头，再推——门同虚设。

老强猛然紧张，但他的性格致使他硬着头皮往里走。毫无阻拦的，老强走了进去。

很常见的设施。一间厨房一间堂屋一间客房一间卧室，老强站在门口里面的设施一览无遗，那些屋门全是黑色的，像是刷了漆的黑棺材一样。

隐隐的，堂屋亮起了光，老强悄悄猫近。一排排黑漆漆的灵位——

“啊！”

老强只感觉脑袋血管快要爆裂一般，黑暗瞬时占据每一根神经。

老强昏倒了。

后事不知。

冷风吹醒了他，抽噎几下微微睁开眼，头顶灯光明晃晃的刺激着眼眸。

老强猛然一怔，翻过身，四下一望——胡同，路灯，自己家门檐下。

“汪汪……”

胡同深处零落的传来狗吠声。老强那一双眼如同死鱼一样盯着狗叫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