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少年 秘密

方府上一片喜气洋洋，管家方忠忙碌着给这些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安排下榻之所，还命下厨预备盛馔佳醑，实要大大庆贺一番。

与此同时，江、黑、棋等人被安排在正堂之内，正品茗乐谈，而小云、百合则在卡斯佳的要求下，被百花带领着游园赏竹。四个少女就这样嘻嘻笑笑在花径廊亭，林间池畔留下了飘摇绰约的身影。

“卡斯佳，你们哈奇怕是很少有这样的亭台水榭吧？”

“嗯，是很少。而且我们那里没有竹子。不过，宫中是有这样一个颇具江南风韵的园子，但跟真正江南不加修饰的浑然天成是不一样的。”

四人迂回萦绕便来到了百花的绣闺之前，小云和百合都表示不便入其而观，但卡斯佳却兴致正浓，很想见识见识中原女子的闺房是何模样，于是百花便引她入内，云、合二人在外等候。

进得屋来，映入眼帘的一切只能用清雅来形容。靠内的一张楠木雕榻，虽年历已久，但简洁不夸炫的花纹，加之半掩的翠色罗帐，与窗边的翠色纱帘遥相呼应，别有一番生机。窗下是一张藤编方桌，两侧置有两张藤编圆椅，皆小巧精致。旁边柜橱相列，靠近床榻是一个小小的妆镜台，上嵌一面椭圆琉璃镜，周边雕刻有精致的纹饰，细看之下，却是有一韵异域风情。

卡斯佳立刻起了兴趣，走到其前细细观摩。百花走过来笑道：“这是多年前异国使臣赠与我大明的，先帝赏给了家父。”

“怪不得，这构形不是中原的风格。”卡斯佳调皮地冲镜中自己的影飞了一眼，猛然间，她的目光被镜旁一列铜钩上的一样物品吸引住了。

那是用来悬挂小饰物的铜钩，卡斯佳不由自主地从上面取下了一只银制手镯，拿在手上定定地仔细瞧看，而后转向百花：“姐姐这只手镯是哪里来的？”

百花一时没有答话，从她脸上略显迟疑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在仔细回忆这只手镯，最后终于想起来：“这是家父生前留给我的。”继而脸上微红，想到自己连父亲给的东西竟都忘记，不免有些难为情，因而补充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平素里极少佩戴首饰，所以被我遗忘了。”

卡斯佳将她神情的变化全都收在眼中，知她没有说谎，可见对这只手镯的所知也仅此而已。再细观她的妆束，除髻边一只珠钗外，果是别无他饰。一个不喜用珠翠相饰的女子；一个竟将父亲相赠之物忘却脑后的女子，可见这样物品在她心中是可以疏忽不计的。于是卡斯佳再度望了一眼那手镯，心下翻滚着悸动与疑虑，最终还是启口道：“姐姐能把这手镯送给我吗？”

百花本有些踌躇，毕竟是父亲所留，但看到卡斯佳眼中近乎请求的急切，又见她对这镯子很是爱不释手，想即自己此番劫难多蒙她倾力相助，于是觉得便是给了她，父亲也不会泉下责怪，何况只是一只手镯。便当即应允了。

卡斯佳于是悉心收好，跟随百花出得屋来，四人便又向另一处房舍走去。一路绕过假山，踏过浮桥，小云等人依然嬉笑如常，但卡斯佳只是附随着，却一言未发。

四人来到靠北面的一间宽敞屋内，举目四顾，正面墙上挂有两张大棋盘，上面各是两局精彩的对局棋谱。周边墙上挂有一些诗词字画。房间内陈设有一些古色古香的书柜桌案，百花向卡斯佳介绍说：“这是我父亲的书房兼棋室，也是我自幼学棋的地方。”

而此刻卡斯佳的目光却落在另一个角落里，她看到了一种令她大骇的东西，“这图案……”她心下喃喃，便故作观赏书画逐渐靠近了那个角落。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张不知是什么的悬幅，遮盖于行书临摹的一篇《秋声赋》之后，但悬幅的底边却露于外面，在历久仍新的宣纸上依旧清晰地现出了手绘卷兰纹。

卡斯佳怔怔望向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纹路，禁不住探手自墙上取下，于是这张悬幅便瞬间呈现在四人眼前，上书：“清风拂柳水潺潺，摇簪彩袂悦丝弦。”字迹娟秀却不失劲拔，但其下的空白部分表明，这首诗并未写完，那么后面的句子到哪里去了呢？

卡斯佳脸色愈来愈凝重，虽然她心有预知，但眼前的事实还是让她不敢相信。她紧咬下唇，半晌方略平了思绪，颤声问道：“百花姐姐，这是谁的雅作？”

百花已然留意到了她神色有异，正欲相询，却听她先行开了口，但这个问题百花着实回答不出，因为父亲从不对她提及。在她的记忆中，自己是很早就看到过这两句诗的，但自己每每相询，父亲对此却总是有意遮掩，，因此她此刻只有摇头：“我不知道。”

卡斯佳眸中透出失落，继而又重新细细打量手中的悬幅，猛然间心下一动，抬头怔怔望向百花：‘怪不得我初次细观，就觉她面熟，难道这中间……’她不能再想下去，迅速将悬幅收起，正色道：“百花姐姐请让我将这悬幅带走吧，它对你、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百花只是轻轻点头，并未做声。透过卡斯佳深邃难解的眸光，百花隐约意识到这里面一定藏有一个秘密。

宴席之上，珍馔美酒，推杯换盏间，已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次可谓众人首次齐聚畅饮，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棋鬼王属于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人，美味佳肴还不能堵上他的嘴，整个席间便只听得他一个人的声音最大，忽而评论评论这个，忽而指点指点那个，把众人直搞得晕头转向，笑不能停。

“我说小江江，你刚才的那套理论在我鬼式三奇这里绝对没有市场！”

“哦？是吗？那我们现在对一局怎么样？你还欠我一局呢。”

棋鬼王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我现在心思全在这桌子上，哪能跟你对局？你等我吃饱喝足了，再来收拾你。”

众人不禁一通哄笑。

而就在这一派欢乐气氛中间，卡斯佳却只是定定望着手中的瓷樽，一言未发，亦不展笑。酒席过半，她倏然撩睫，看到啜饮正酣的众人，便放下手中酒杯，悄悄起身向外堂走去。

百花始终仔细地留意着这个妹妹的动向。今日她的所有表现都明确地告诉百花，她一定是发现了某些不为人之的东西，而这件东西可以微妙地将两人联系起来，但她似乎又无意将此述于自己。‘或许是耳目众多，她不愿意讲吧。’百花这样猜测着。此刻见她悄然离席，百花觉得可以借此机会把事情弄清楚。于是也欲要起身紧随而出，却见一个人抢先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卡斯佳，谢谢你！”

江流儿的语声自身后传来，随着夜风飘入卡斯佳耳中。须臾的沉默，卡斯佳没有回身，只是轻声道：“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江流儿没有应声，他实在不知该怎样接口。眼前的这个异族少女多少使他看不透，她身居尊位，却平易近人，从不依此炫彰；她手握权势，却不依此借势而为，谋求私欲。这样的一个女子，该是有着怎样的胸怀与智慧？

正思索间，卡斯佳倏然回身，眼波莹莹望着江流儿，平静道：“是你告诉我，爱是将对方的幸福置于自己之上，我想，现在我懂这句话了。对你而言，与姐姐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而我若真的爱你，就应该给予你这些，所以我选择了这样做。或许正如你那日在江边所言，我对你不是真正的爱，但我还是希望我可以给这段感情留一个美丽的剪影。看着你幸福，我也会幸福。”

一切重归沉默。暖风皓月，锦廊花棂，还有那白衣飘然的清丽容颜，所有这些在百花眼中逐渐模糊，最后化成两滴清泪：“卡斯佳，一个多好的女孩！”

次日一早，百花梳洗方毕，管家方忠便进来回报：“和盛公主今一早便辞去了。这是她让我交给小姐的一封信。”

百花忙伸手接过，展开来，只见上书：

今涉千里，不虚此行。睹物思得身世谜，归心切，意难平。未及相饯辞，望姊莫怪。待得来日再相逢，繁花依旧，佳乐常鸣。

百花缓缓放下纸笺，心下默念道：卡斯佳，愿你一路顺风，早日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