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渊 阿卡桑斯

雨还是纷纷扬扬地倾洒着，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水在城区坑洼的街面上汇聚成积水，在路灯的照耀下，其间倒映着飘着绵绵细雨的黑色夜幕被雨线弄得波纹粼粼，支离破碎，经阴雨霏霏的街道上走来的唯一的高个人影遮拦，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上闪着银色光芒的双眼在水波中若隐若现。

头披罩帽，身裹长袍的路人从流淌着雨水的街道走向一栋连灯光都没有的破旧房子，用手轻轻在失去色泽的暗淡门面上极有耐心地扣敲着，直至门嘎然被拉开，一个长有痘痘、耷拉着浓浓棕色眉毛的男孩将脸在门缝中露出，用极不耐烦的眼神将来访者与他手中抱着的婴孩上上下下扫视一番。

“找错地方了！”男孩本就几乎连在一起的浓眉毛更是锁成一团，张嘴还暴露了自己缺了颗门牙，或许正因为说话漏风而很没心情，扭头就想将门合上逐客。

客人手疾眼快地用空着的一只手卡住门“我找汉姆斯老师。”

“老鬼死了！”浓眉毛刚刚脱口而说，马上被飞来一物击中后脑勺，疼呼着转过脸朝房子黑暗深处大吼：“老鬼！。。。”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又被扔来的物件迎面砸中，本能地掩着酸疼难忍的鼻子弯腰蹲下。待他回过神，访客已经进入房间，而且反手落好了门闩。

“吉姆，带他过来。”轮子在木地板上转动碾出的声音在内侧房间转为快速滚动的下滑声。

唤做吉姆的讨厌鬼一边揉着鼻子，一边重新打量来人，漏风的嘴音加上鼻音，更是让他窝火。“跟我来吧！”

两人在黑暗中走向有少许微弱光亮的邻房，吉姆轻车熟路无所畏忌地甩腿跨步，心里几乎是在祈祷让这家伙在什么上面撞上几下，最好是也跌落个门牙什么的让自己解解恨，于是有所期望地回头向后随者看去，结果被对方一双闪着银光的双目怔住，失神之间踩在固定在这房子墙壁上的一根长长绳索上，失去平衡一头栽下，带着一路撞击声顺着坡道朝地下室光线传来的地方滚去。

访客单手抱着小孩，小心避开蜿蜒摊在坡道上伸向地下室的绳索，跟着前面的吉姆滚落和痛呼的声音，来到了相对于上面房间是灯火通明的地下室。

这比寻常人家大上两倍的地下室中央，满头银丝的汉姆斯坐于一张带着车轮的高背椅子之上，从一大堆奇形怪状，盛着红色液体的玻璃器皿和许多光镜、水晶包围中抬起布满皱纹的脸，一把快垂到胸前的胡子也是雪白一片。“阿卡桑斯，按人类的时间计算，你也是二十岁，已经算个成年人，却与五年前来探我时没什么变化呢！倒是我，短短几年，就成了快入土的老家伙了。”

“是早该入土！”吉姆长着痘痘的脸上添上了几块乌青，在一旁用脚恶狠狠地踢踩着祸及他滚下来的绳索：“老鬼你就死在下面好了，不用这破绳拉自己上去了！”

汉姆斯毫无表情地操起桌上一块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厚厚凹镜，信手丢去，正砸在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吉姆头上，疼得小家伙跺脚狂呼，地下室靠着墙壁放置的笼子中关着的猴子们也跟着一般声调吼叫起来。

“安静！是不是没被我放血不爽了？？”吉姆痛得嘴都歪到一边，漏风之声更为明显，尽管听不清，更是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见他如此凶神恶煞之像，猴子们竟听话般抱着头，轻声“唧唧”着缩到笼子边去了。

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的来客摘下自己的罩帽，顺便用自己的长尖耳朵勾住，往后梳理着黑白参半的长发，一双银色的眸子左右扫过地下室的稀奇古怪的设备和笼子里关着的猴子、白老鼠之类后，低头轻轻摇着自己怀中熟睡的孩子。“老师的条件真是可用恶劣来形容啊。”

“对于我来说，足够了。”汉姆斯推着两个车轮，将椅子移动，使自己靠近阿卡桑斯，抬起眉头，在额头挤出一道道纹路，将视线放在对方怀中小孩的满头茸茸银发和一对长尖耳朵上。“路菲可好？”

“您指哪方面？”阿卡桑斯抬起脸，看了汉姆斯身后挤眉弄眼的吉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在唧唧乱叫的猴子上。

汉姆斯叹了口气，摇摇头：“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因为很难管教所以寄存到我这里，你别想歪了。”

“什么叫做寄存？我可是来照顾你这老不死的！冲着你那该死的遗嘱，杜德赛夫妇那对坏心眼才把我丢到你这老鼠洞给你来打杂！”吉姆大声抗议，怒指猴群：“每天给你端茶送水，帮你喂猴子、老鼠，给它们抽血什么的！这叫寄存？”

“闭嘴，起码比你在那两个满肚子坏水的姑父家过得自在多了！不是吗？”

“这倒没错，伺候你这老不死和猴子总比让那两头猪差遣强！”吉姆揉着自己被凹镜砸痛的部位，提了提他的大裤子坐到一边的木箱上，禁不住翻着眼对阿卡桑斯异于常人的外貌多瞅了几下。

我还以为老师在风烛之年有所突破。”阿卡桑斯笑脸微启。“尽管从直观来说，吉姆比我差远了。”

吉姆鼓眼怒视，但还没弄懂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智地选择了汉姆斯嘱咐的“闭嘴”。

“二十年前我一时冲动，和路菲一起做出这等事已经让我懊悔后半生了！”汉姆斯脸上松弛的肌肉抽搐着，脸颊四周的皱纹也随之颤抖。“路菲能够操控片断的能力让当时将所学对他倾囊相授的我得意忘形，以为我将会成为神一般的人物，在我发现他对你所做的手脚后，我才明白自己的可悲和渺小，路菲才是主宰，我什么都不是！在短短几年就超越了对此花上一辈子时间的我，反而我这个老师却对他望尘莫及！嫉妒和虚荣让我以各种理由赶走了他，虽然为之已晚！”

阿卡桑斯一直静静听完老头情绪激动的抱怨，在对方稍微停顿之时出言安慰：“尽管如此，路菲大人提起您时还是很敬仰地称您为恩师，认为是您交给了他宝库的钥匙，让他获得如此巨大之财富，让他觉察到人类的光明之径，因此而衷心的感激于您。”

汉姆斯老态龙钟的脸上一阵阴晴变幻，最后还是扭头拒绝了阿卡桑斯的好意。“这种恶心的话少来了！这次路菲叫你过来有什么事？难道对他来说我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吗？”

“请您看看这个孩子。”阿卡桑斯双手捧起怀中睡得真酣的婴孩轻步靠拢椅子上闻言转脸低头凑过来的汉姆斯。

小孩的银发与一对长尖耳让汉姆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面前阿卡桑斯的尖尖耳朵：“这次又是用的精灵？难道是直接采用你的？路菲怎么这么执著于长寿？”

“事实上路菲大人已经。。。”阿卡桑斯的声音低了下去，使得一旁的吉姆听不到他与汉姆斯说了什么，可以让老头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汉姆斯浑身发战。“尽管当年遇到我之前他是主修灵魂学，可他才十八岁！这也太过于荒诞了，简直是。。”

“二十年的时间足让路菲大人改变一切了。”

“他还算是人类吗？”汉姆斯与阿卡桑斯双目对视，从对方平静的银色双瞳中彻底失去质疑的信心，只有无力地垂下头，面色灰白地看着阿卡桑斯手中的孩子。“既然都这样了，他还需要作这种事吗?”

“因为改变整个世界是需要强权来推动的，路菲大人需要能跟上他脚步的人。”

“怕是精灵也跟不上他吧！这孩子也是他的作品？”

“准确来说，是我用路菲大人完成的母体部分接着完成的。”阿卡桑斯有些腼腆地翘了翘嘴角。

“你选择跟着路菲，自然能从他那学到了不少东西。”汉姆斯底气已失，本以为能参与超越自己的高徒所不能解决的困事而跃跃欲试的心情荡然无存，甚至有所顾忌面前的阿卡桑斯是不是也高出一筹去了。

“事出无奈，如果再拖下去，路菲大人花费心血制成的母体部分就会白白凋零，所以我擅自作主让它合成个体，没想到。。。”

“有什么不对吗？”

阿卡桑斯换单手抱住孩子，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卷卷轴递向汉姆斯。“请您过目，这是路菲大人亲手绘制的母体部分片断图，甚至祖源片断也有在上面。”

汉姆斯双手接过卷轴，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埋头努力辨读上面的一幅幅怪异图画，还有在图画旁边写得满满的注释，才看几行就惊恐万分地抬脸睁眼惊呼：“这太疯狂了！路菲竟然做到这种地步！想跟上他的思路都要花我一辈子去理解！不，不，可能光这样的事我也不可能做到！为何他能在短短二十年时间内将这一切像小孩子玩积木般构建起来？？难道有神在指引他？还是他就是神？没错！只有神才可能、才有权力这样做！他，路菲！路菲！天啊！我这一辈子究竟在做些什么？”

在这灯光明亮的地下室，阿卡桑斯银色的双目中竟然也有光亮闪烁。“对于我们来说，一向认为路菲大人就是可以缔造一切的真主，跟随他，能够让我们走入一个新的光明的纪元！”

汉姆斯沉默了，动作缓慢地卷收卷轴，眼神如目送死去的挚爱一般，呆滞地看着那图画，那些满满的注释，渐渐叠起，消失在轴端，痛苦却随之由心而生，刀割般地教他禁不住全身狂颤。

“嘿！老鬼，你不会真要死了吧？”目睹一切的吉姆虽然什么也没弄懂，但发觉汉姆斯脸色很不对劲，忍耐不住叫了起来：“受不了就去睡会！都一把老骨头了，还瞎忙乎啥！要不要喝点牛奶？”

本想怒言相向的汉姆斯转念作罢，冲吉姆无力地摇了摇手。“这些对于自诩为开山祖师的我来说，也像天书一般不可参悟。我想我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由路菲自己去解决吧。”

阿卡桑斯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一脸不以为然的吉姆一眼后，注意力重新回到心灰意冷的汉姆斯身上。“因为有点意外，现在能帮我的只有汉姆斯老师您了。”

“别取笑我，跟着路菲的你也应该比我强上千百倍！”汉姆斯似乎不再自恃身份，心悦诚服地由衷服老。

“我就跟您直说了吧，路菲大人的研究室被阿左斯人和珞瓦兹人破坏了机关，加上我不能在实验室所在的精灵部落地区自由活动，没法重新启动研究室，而老师这里的仪器我根本不会使用，所以只有劳烦老师您亲自动手！”

汉姆斯察觉不对，出言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路菲怎样？”

“用句你们凯莱奥人的俗话来说便是：越高风越大。具体的情况没有时间和老师您详说，希望老师能帮我！”

汉姆斯面露苦涩。“我这把老骨头能帮上什么呢？”

“我将他合成个体后竟然发生了裂生！一个成了两个！”阿卡桑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怀中还没睡够，呼吸均匀的孩子。“在路菲大人不在的情况下，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汉姆斯禁不住用手掌摸着自己布满皱纹的额头笑出声来。“天哪！你竟然不知道双胞胎！”

阿卡桑斯茫然地盯着笑得白胡子白眉毛一颤一颤的汉姆斯。“人类同时生两个孩子不是因为两个个体发育吗？可这是单个体裂生啊！”

“虽然机会很小，这种情况应该还是存在的。在女性的肚子里，你怎么能肯定没有裂生这种事情呢？不过让你从培养罐中亲眼目睹这一切，当然让你觉得不可思议。没关系，孩子健康就可以了。”

“怎么会没关系！”阿卡桑斯有些恼急。“路菲大人好不容易将四个能力片断合成祖源培育出的母体竟然裂生！因为我的轻率而出什么差错的话，叫我如何去面对路菲大人！所以我只能恳求老师您来替我鉴定下孩子是不是丢失了祖源片断！卷轴上有那四个祖源片段图，只是校验片断组的话，老师您能做得到的！”

汉姆斯收起笑容。“通过片断来承袭能力吗？路菲还真是恣意妄为呢！不过，也只有他能做到这种境界吧。按照对称复制裂生的常规理论，应该不会有什么丢失的。”

“我不要什么应该！我要结果！如果糟蹋了路菲大人的心血，我只有以死谢罪！”

“你们究竟在图谋着什么？”汉姆斯认真地打量按道理应该不会如此狂热的阿卡桑斯许久，旋即深深地叹了口气。“想来你们也不会同我这糟老头说，时代永远属于新一代的，路菲他。。。算了，这种事情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做自己能做的就好了！”

阿卡桑斯闻言窃喜。“这么说老师是答应了？”

“出自路菲之手的作品，我禁不住也想探番究竟，吉姆！”汉姆斯侧脸望去，发现在旁边听得乏味的吉姆已经双手抱着一支脚，斜靠关猴子的笼子，坐在木箱上睡着了。“可怜的孩子，跟着我没日没夜的。算了，我们自己来。”

没睡上片刻的吉姆终究还是被清亮的哭闹声吵醒，揉着眼睛站起身，走过去看老头和那个长耳朵，头发有黑有白的怪人抓着那白头发的小鬼，从他那嫩嘟嘟的小胳膊上抽出一管鲜红的血液。

“虽然样子怪了点，这又不是猴子。”吉姆抓了抓头，嘟囔着走开去拿仪器，尽管嘴漏风，口齿不清，但正忙着用棉花粘酒，给拼命挣扎的小孩压制出血点的汉姆斯还是听清楚了他说啥，一怔之下不禁看着满脸泪痕的婴孩有所出神。

“老师，怎么了？”阿卡桑斯见状发问。

“阿卡桑斯，这是你的孩子吗？我是说，你是不是采用了你自己的，与母体部分合成？”汉姆斯接过吉姆递过来的特定容器，将血摇匀倒入。

“怎么可能，我的片断被路菲大人。。。”

“对此，他没有对你隐瞒？你难道不恨他？”

阿卡桑斯抱起还在放声大哭的婴孩，强行将他两只乱摆的小手轻轻按回襁褓之中。“怎么会，当时路菲大人也是为了保证精灵片断的主导地位，让我的生命能够延续在百年以上，才尽量剔除人类片断的。至于导致的片断残缺，我真的不在乎。”

“看来你和路菲都一样不尊重生命！难道你不觉得那一半的人类片断是你生命的一半构成，是不可以随意删改的吗？你不怕会有难以预料的可怕后果产生吗？”

阿卡桑斯沉默不语，看着孩子额头上，茸茸的银色头发遮盖下的月牙印记，有些走神地伸手轻轻抚摸，尽量安慰不肯就此罢休的小家伙。

“唉。”汉姆斯突然想起。“对了，另一个孩子呢？”

“匆促之中，由我的部下带走了。和他们会合后，我会将那半个带来给老师。”

“他已经是单独的个体，不要用‘半个’！”

“说起来，他们已经错过约好的时间。”阿卡桑斯向汉姆斯鞠躬行礼，将罩帽重新披上，遮拦住自己的面目。“我得去看看。”

汉姆斯叫住已经走到地下室坡道的阿卡桑斯。“你就这样抱着孩子四处奔波？”

“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阿卡桑斯低头看了看怀中开始慢慢止哭的孩子。“待一切妥当后，我会回来向老师请教结果的。”

目送客人消失在地下室坡道尽头，汉姆斯转头发现吉姆又躺在木箱子上睡得口水直流，只有无可奈何地推着轮子过去给他盖上一条毛毯，顺手揉了揉吉姆那经常挨砸的脑袋瓜子，看着那张青一块，紫一块，还长有痘痘的脸，老人正露出会心的笑容时，上面传来阿卡桑斯轻轻关上门的声响，将汉姆斯的目光回转到放在容器中已经渐渐开始分层的血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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