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名单 第十四章 人言可畏

走进咖啡鬼屋，果然如阴阳脸说得那样，客人已经爆满。女服务生一看见冠俪俪，都争着过来打招呼。其中一名女服务生认出了我，不禁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我想，她大概见我曾跟阴阳脸在一起，如今又跟冠俪俪亲亲热热地走进来，闹不清我到底是哪个绺子的吧？

尽管此时咖啡鬼屋座无虚席，但是我和冠俪俪还是被请到了上座。我禁不住暗忖，冠俪俪果然是个八面来风的人。跟着她在柳莺县里混，准定错不了。

冠俪俪坐下来要了两怀咖啡，然后转过脸来对我说：“那么多人喜欢到这里来，其实是对奇迹的一种渴望。他们幻想着借助鬼力，实现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梦想，并求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

我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儿，很多人也正是如此的沉醉自己，才活得平安无事。”

此时，讲坛上坐着一位白胡子老头儿，正举着小茶壶，对着嘴儿在品茗。我似乎觉得这位老者有点眼熟，定晴一看，竟然是在坟场上碰见过的那个老家伙。想起他明明知道白芸的坟墓在哪儿，却死活也不肯告诉我，我心里就有气。

“众位客官！”白胡子老头儿一拍惊堂木，开讲了，“上回书说道，那个报社记者开着三菱越野汽车，连想也没想，就下了公路，颠簸在黄尘古道上。汽车经过万家坟场时，突然熄了火。无论报社记者怎样踩油门，发动机就是不转。这时候，只听坟场里传来了一阵凄凄切切的歌声，一个浑身缟素的披发女人，飘然而来。报社记者由不得大吃一惊，猛地打开了车灯，企图吓走那个白衣女子。不想那女子倏忽之间，便站在了车头前。只见她伸出干枯的双手，刷地分开了眼前的散发，露出一张极其恐怖的鬼脸。报社记者大叫一声，顿时昏死了过去……”

我惊愕了。这个白胡子老头儿也太神了，怎么竟将我编进了他的鬼故事里？这纯属巧合，还是另有背景？

“桑记，”冠俪俪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上次回凤凰城，没走黄尘古道吧？”

我不动声色地说：“没有。”

冠俪俪瞟了我一眼，说：“那天晚上你走之后，我一直就替你担心。怕你年轻气盛，为抄近路走鬼道。”

我笑了笑，没有接冠俪俪的话茬儿，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白胡子老头儿。

“众位客官，”白胡子老头儿清了清嗓子，继续讲着，“当这个报社记者悠悠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小树林里。他心中暗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越怕见鬼，偏偏就遇上了鬼。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稀里糊涂地沿着林中小路向前走去。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小洋楼。在清冷的月光之下，他看见一块路标，上面朦朦胧胧地写着‘柳莺山庄’四个字。报社记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柳莺山庄，不就是建在一片坟地之上的别墅群吗？由于这里不干净，如今变成了谈虎色变的鬼宅。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报社记者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只见一处小洋楼的门前，有一位白衣女子在朝他招手……”

白胡子老头儿不愧是说书的高手，抑扬顿挫的语调，把个鬼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咖啡屋内鸦雀无声。满场的听众，都被他带进了那个恐怖的氛围之中。这时候，我下意识地抿了一口咖啡，这才真正体味到“咖啡鬼屋”四个字的玄妙之处。

“冠主任，”我悄声问道，“柳莺山庄真的变成鬼宅了？”

冠俪俪非常神秘地将嘴凑近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柳莺山庄不干净，这是千真万确的。有些胆子大的年轻人，偏偏喜欢去那里寻求刺激。你可不要一时心血来潮，干出傻事儿。”

记得上一次结束采访，夜间临离开柳莺县的时候，冠俪俪也是用这种眼神、这种神态、这种语气对我说，“回去的路上，有一条黄尘古道，可以缩短很多路程。但那条路不很干净，你可不要头脑一热，去抄近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有先见之明的暗示，但我却头脑一发热，顺着错误的指示牌，把汽车开到了那片坟场。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听冠俪俪的话。今天，我又听到了冠俪俪善意的叮嘱，神秘的告诫，还会头脑一热，去干傻事吗？

这天晚上，我跟冠俪俪在一起过得很愉快。她很会体贴人，也很温柔，完全不像在办公室里那样盛气凌人。有几次，当白胡子老头讲到恐怖之处，冠俪俪尽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儿，紧紧地依偎着我。把一双温热的小手，死死地攥着我的胳膊。沁人心脾的发香扑鼻而来，令我感到十分的温馨。我忽然觉得，我与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回到肥吧，我躺在炕上久久地思索着。以肥肥的介绍，冠俪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对自己有利，她可以不念友情，不讲道义，不顾廉耻，不择手段。如此冷酷的一个人，今晚怎么会表现的这样温柔？在调查“白芸之死”的问题上，冠俪俪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从窗棂上投进来的月光，淡淡的犹如秋水。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片坟场。我仿佛看见了白芸的鬼魂，在凄凉的月光下吟唱着《往生咒》，渴望着重新轮回到人间。尽管世上有太多的苦难，但比之冷漠的鬼世界，还是美好的。渐渐的，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困乏地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我忽然被手机的彩铃声吵醒了。一看显示屏，是叶丽娅打来的。她问我出了什么事，怎么没有按约定时间给她打电话。我向她解释说，昨晚在咖啡鬼屋听怪老头讲鬼故事，回到住处后，心里老是发毛，仿佛真的被鬼盯上了似的。折腾了一夜，闹得觉没睡好。不是手机响了，还在睡呢！叶丽娅说，她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我要发生什么事，叫我千万当心。叶丽娅的第六感觉非常厉害，有“小半仙”之称。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挺安全的。可叶丽娅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叮嘱了一番，这才挂断了电话。

我推开房门，只见天空昏昏沉沉的，好像也没有睡醒。我为了振作精神，先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然后才去刷牙洗脸。这时候，肥肥早已将早饭准备好，只等着我去敞开肚皮吃了。

“桑哥，”肥肥对我又改变了称呼，“吃完饭，我们做啥？”

“狄局长叫我上午去做笔录。”

“笔录？啥笔录？”

“还能有什么笔录？”我有些不满地说道，“有人向警署举报，说我借采访为名，跟县上的女人鬼混。”

“放他娘的屁！”肥肥骂了起来，“你跟女人鬼混，我成啥了，拉皮条的吗？柳莺县到处是暗娼，也没见他警署出来管一管。我们正正当当地搞采访，倒成了罪过啦！吃完早饭，我跟你一块去。他狄青山是吃几碗干饭的，我一清二楚。顺便把他老婆也拽上，让他审问审问，他老婆是不是也跟你鬼混上了？”

做为记者，最不愿意跟当地政府闹磨擦。尤其是公安司法口，更是尽量搞好关系。一旦跟他们弄僵了，那麻烦才大呐！

“肥肥，瞧给你急的！”我和颜悦色地说，“往我们身上泼污水的，又不是人家警署。有人向他们举报，他们总要调查调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狄局长跟我说得很明白，不过是例行公事，走走过场。”

肥肥余怒未消地说：“桑哥，你是城里人，不了解柳莺县。这里是山高皇帝远，不讲王法的！”

我忍不住笑了，说：“如今是讲法制的年代，谁要敢无法无天，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有闲空儿，你也弄张大报纸看看，国家对那些贪官污吏，决不辜息养奸。只要调查清楚了，是什么罪过就判什么刑。”

“哼！”肥肥不服气地说，“柳莺县的贪官，逍遥的很呢！就连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老百姓看在眼里，恨在心头。你是记者，就不替老百姓说说话？”

我因势利导地说：“肥肥，我来柳莺县搞采访，不就是为了收集证据，揭示真相，替老百姓说话吗？你先沉住气，等到了揭盖子的那一天，有你笑的时候。”

肥肥的眼睛一亮，说：“那我就更该帮你啦！”

我说道：“能帮我最好。就是帮不了忙，起码别给我添乱就行！”

肥肥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没问题！今后有啥事儿，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别拐弯抹角。凡我能办到的，决不推脱！”

从肥肥以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身上，我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持着我。几天来的采访，她们帮助我捋顺了一条主线，那就是只要搞清了白芸的自杀真相，柳莺县的真正大贪官就会现出原形。我也正是怀着“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侠肝义胆，在忠实地履行着一个记者的神圣职责。

在警署里，我很快就完成了笔录。尽管彼此都知道是在做秀，却表演的非常认真、非常到位。临离开的时候，我被请到了局长办公室。

“桑记者，”狄青山吞云吐雾地说道，“这次做笔录，你很配合。但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人言可畏啊！柳莺县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一个外乡人，何苦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逞能？陈县长已经把白芸的问题说得很明白，你们当记者的都能妙笔生花，足够写一篇惊心动魄的报告文学了。依我看，柳莺县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还是早点偃旗息鼓，回你的凤凰城享福去吧！”

我笑了笑，云山雾罩地说：“谢谢狄局长的好意！其实，白芸的材料已经收集的差不离了，写一篇文章向报社交差，一点问题也没有。”

狄青山也笑了，脸上泛起了红光，颇为得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在小白楼为你饯行！”

“狄局长，我不过一个小记者，怎敢让您破费。”我忙给狄青山敬上一支香烟，说，“我们《凤凰导报》并不是只报道政策性强的文章。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不同情趣，也刊登一些奇闻怪事。昨天晚上，我陪冠主任去咖啡鬼屋听故事，就很受启发。如果在报纸上开一个《新齐谐》栏目，专讲鬼故事，那么《凤凰导报》的发行量，肯定会大大提高。”

狄青山吐出一口烟，用审视的目光瞧着我，说：“想不到你们报社也向钱看啊！”

“那当然啦！”我煞有介事地说，“报社养着那么一大堆人，少给谁一分钱，谁也不干。就拿我来说吧，要娶老婆，就得先买房子。靠什么买房子？钱哪！所以我就得多写文章，多拿稿酬，多获奖金。”

狄青山的眼睛里，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目光，说：“桑记者，你不会是在跟我玩鹰吧？”

“扯这个谎有意义吗？”我信誓旦旦地说，“我已经跟主编请示过了，我将是《新齐谐》栏目的主要撰稿人。狄局长，你还有什么嘱咐吗？”

狄青山客气地握握我的手，说：“你可以走了。”

在狄青山冷漠的目光下，我走出了警署长的办公室。狄青山的暗示，我的心里是清清楚楚的。但是我也找到了留下来的托辞，信与不信全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