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那群少年并没有像受惊的野狗一样四散奔逃。
相反,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在暴雨中迅速交错,死死咬住了那个还在突突往外冒脏水的井口。
“别慌!打开‘城市微光’小程序的应急版!”领头的一个半大小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吼声被雷声压得有些发闷,“扫码!快扫码!”
另一个戴眼镜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对着井盖旁一块不起眼的金属铭牌扫了一下。
屏幕荧光映亮了他满是水珠的眼镜片,他大声念道:“识别成功!险情等级B,推荐方案:优先启用柔性卡扣加阶梯泄流组合!”
“卡扣呢?谁带了?”
“我这有!”第三个少年从那个防水的大背包里拽出一根甚至还没拆封的工程扎带,动作生疏却透着一股子狠劲,“说明书上说要注意什么?”
“注意基座防滑纹对齐标准槽!”戴眼镜的少年把手机屏幕凑到井口,指着那圈被水泡得发黑的水泥基座,“必须卡进‘L7纹’里,不然压不住!”
二楼窗口,阿亮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L7纹。
隔着雨幕和模糊的玻璃,他看不清井口的细节,但他闭着眼都能摸出那个形状。
二十年前,这片老城区的排水系统刚改造,橡胶垫圈总是因为水压过大而移位。
那时候没什么精密仪器,阿亮急眼了,拿把断了齿的钢锯,在水泥基座上硬生生磨出了一圈不规则的锯齿槽。
那是为了增加摩擦力搞出来的土办法,因为那把钢锯编号L7,他随手在工程日志里记了一笔。
如今,那道因为愤怒和无奈刻下的锯齿,竟然成了“市政再生材料生产规范”里的标准防滑纹。
楼下的少年们还在大呼小叫:“这就是‘亮纹标准’吧?听说这设计特牛,专门防侧滑的!”
“管他是谁设计的,好用就行!卡进去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哒”声,井盖不再跳动,浑浊的水流顺着导流槽乖顺地流向两侧。
阿亮看着那群孩子互相击掌,兴奋得像打赢了一场胜仗。
他那个在工程队里传了二十年的名字,在这群孩子嘴里,简化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工业代号——“亮纹”。
没人知道“亮”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会在下雨天腿疼、喝茶怕烫的老头子。
阿亮没有推开窗户去认领这份荣光。
他只是默默地退回屋内,将那杯茶放在窗台上。
热气袅袅升腾,在玻璃上晕开一片白雾,彻底遮住了窗外的景象。
名字走丢了没关系,路没认错人就行。
几天后的校园开放日,空气里都是干燥的粉笔灰味。
阿涛被孙子拽着,在一间挂满“无声协同”成果展示的教室里转悠。
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手抄报和流程图,吵得让人脑仁疼。
“爷爷你看!这个好酷!”孙子指着一张占据了C位的手绘图。
那是一张关于“极端环境下光信号通讯”的流程图。
图上画着路灯、手电筒和车灯,旁边标注着清晰的节奏点:长闪两次定位,短闪三次确认,间隔两秒为一组。
标题是:《三级光影响应逻辑》。
阿涛眯起眼睛,目光越过那些花哨的装饰,落在了图纸最底下的角落。
那里有一行用红笔写的小字,字迹稚嫩却工整:“爸爸说,这是阿涛爷爷当年的老办法,叫‘心跳偏移法’,可惜太复杂,现在没人用了,只能印在书上当历史看。”
阿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当年矿难,通讯全断。
是他用碎镜片反射头灯,按照自己心跳过速的频率——也是这种长短间隔,把井下的坐标传了出去。
那是他在生死边缘摸索出来的本能,如今成了墙上的“逻辑”。
“爷爷,你也懂这个吗?”孙子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老师说这个很难学的。”
阿涛低下头,看着这双还没见过黑暗的眼睛。
他粗糙的大手在孙子头顶揉了一把,笑着摇了摇头。
“爷爷不懂。”他轻声说,“但它懂爷爷。”
走出校门时,一阵风过,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阿涛肩头。
叶脉干枯隆起,错落有致的纹路竟像极了一段静止的摩尔斯电码。
阿涛没有多看,只是轻轻拂去叶子,步子迈得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同一时间的城北职业技校实训场外,阿勇正沿着围墙晨跑。
呼吸带着白气,肺叶像风箱一样拉扯着。
路过公告栏时,一张新贴的海报让他放慢了脚步。
《非标发声大赛入围作品展》。
海报正中央印着一张录音波形图,那曲线狰狞扭曲,像是一条发疯的蛇。
标题更是直白得刺眼:《最难听但最灵的声音·勇字诀III型复刻版》。
下方的技术说明写得一本正经:“参考民间频段库Y3B,利用非谐波共振原理,专用于高噪声环境下的穿透性报警。备注:极度刺耳,请勿在安静环境下测试。”
阿勇停下脚步,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
那是三十年前,他在嘈杂的车间里为了盖过几百台冲床的轰鸣声,练出来的一嗓子“怪叫”。
为了这一嗓子,他嗓子哑了半年,被工友们骂了无数次“难听得像驴叫”。
那时候没人管这叫“非谐波共振”,只叫“阿勇那是公鸭嗓”。
现在,他的嗓子成了波形图,成了代码,唯独不再属于他的声带。
一名抱着书本的学生路过,见阿勇盯着海报发呆,随口吐槽了一句:“大爷,别看了,那声音特土,跟杀猪似的。不过怪了,机器就认这个,别的声儿它装听不见。”
阿勇没解释。
他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润了润那早已不再洪亮的喉咙。
他背过身,靠在墙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大,但他刻意压低了舌根,气流在喉头打了个转。
“滴——”
几十米外,实训大楼门口的一个声控门禁突然亮起绿灯,发出清脆的解锁声。
阿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继续向前跑去。
从今往后,“勇”字不必写在脸上,只要还有人愿意为难听的声音留个位置,哪怕是机器,也够了。
夜深了,十七号民声角的地下室里,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嗡声。
清洁工大姐正在整理年度维护档案。
在一堆枯燥的数据报表里,她翻出了一份匿名提交的技术备忘录。
备忘录很简短,建议将一段代号为“67秒混声音轨”的音频,正式列为社区安防系统的唤醒协议基础模板。
附件里列出了十三条实战案例。
每一次,当这段包含了风铃声、脚步声和敲击声的音频播放时,社区里的老居民总会下意识地探出头来查看情况。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句不知是谁留下的手写批注:“它不叫名字,但它听得懂。”
大姐拿起笔,在指尖转了两圈。
她没有署名转发这份文件,只是在打印稿的背面,工工整整地添了一句:“那就让它一直哑着吧,哑巴才知道疼。”
当晚,她在值班室的躺椅上睡着了。
梦里,那串挂在树上的风铃响了十七下,每一下都像是一句老朋友的问候。
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小块,分不清是梦里的雨,还是热出的汗。
闷热的午后,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
阿亮是被楼道里的一阵异响惊醒的。
那声音极轻,但在这种昏昏欲睡的时间点,却像针扎一样清晰。
“沙、沙、沙——笃、笃。”
脚步声拖沓而沉稳,三步一停,紧接着是两下指关节叩击墙面的脆响。
阿亮猛地从竹躺椅上坐起来,那件洗得发白的背心贴在背上。
这节奏错不了,是当年他们排查危房空鼓时用的“踩点查漏”法。
三步测距,停步听音,敲击确诊。
现在早就有红外探测仪了,谁还会用这种笨办法?
他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那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但在走廊尽头,消防栓那块擦得锃亮的玻璃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倒影。
那是一个穿着旧工装的背影,身形有些佝偻,正蹲在墙根。
那人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贴近地面的墙砖,侧着耳朵,似乎在分辨回音里是否夹杂着水管渗漏的杂音。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敲击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那人缓缓起身,并没有回头,只是压低了帽檐,顺着楼梯转角消失了。
虽然背影佝偻,但脚步极稳,没有半点做了亏心事的慌乱。
阿亮没有追。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那个背影,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又像是每一个在这个城市的缝隙里修修补补的无名之辈。
他退回屋内,关上门,重新翻开那本笔记本。
在之前写下的“它把我带回了起点”后面,他的笔尖悬了半天,最后落下几个字:
“还起了新名。”
窗外的蝉鸣声骤起,热浪扭曲了视线。
远处路边的十七盏路灯在阳光下微微晃动,像是一群沉默的守夜人,正踏着看不见的线,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明天。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阿亮起了个大早,想着去巷口那家老店买份肠粉。
刚走到楼下,他就停住了脚。
昨天还干干爽爽的巷口,此刻却无声无息地积了半尺深的水。
那水浑浊得有些不正常,既不是雨水,也不像下水道反涌,倒像是从地底深处漫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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