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荡天下 第7章 少年埋于地下

月黑风高，夜里的后山黑得不真实，它吸收了一切颜色，仿佛黑洞，不允许别的色彩出现。山里寂静无声，唯有悉悉索索，不知道是风声、虫声，还是人声。

天上的月还是那般，跟随着众人，照耀着众人。

少年被人拖着，地面上是他散落的血液，二牛在后面，用一根木棍做着清除血迹的工作。

少年终是闭上了眼睛，任人拖着前进，胸口的簪子映着月光，发出淡淡的蓝光，在黑夜中，仿佛一只萤火虫翩翩飞。

“孟哥，我怕。”和瑞霖一同拖着少年尸体的李宇有些胆怯，虽比少年要壮实一些，但五个人中，他的年纪最小，身体也最瘦弱。

他并非自愿参与张孟等人的小团体，只不过他太弱小了，面对高自己一头的张氏子，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不想和少年一样，失去自己的栖身之所，便只有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但弱小的他，就连成为他们都做不到，弱者只会是弱者。

开路的张氏子扭头钉了李宇一眼，并未说话。一旁扛着铲的虎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废物。”

虎子和张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两人知根知底，比张孟早出生半年的他，甚至比张孟还高出一寸，身形也壮实一些，单论力气，张孟也不是他的对手。

虎子和张孟不同，他做事嚣张跋扈，压根没把别人当同伴，动辄便是打骂，也只有张孟压得住他，他也只认同张孟，这一次也被张孟安排在少年逃向后山的必经之路上。

李宇怕他比怕张孟还多，此时听到他说话，自然不敢反驳，只是喃喃道：“大人们说后山可是有猛兽，不让咱们进去。”

这个自然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村志上明确记载了进入后山的人无人归还的事实。

甚至于村里祠堂都有一间屋子专门供奉进入后山未还的人。张孟曾进入其中，透过门缝看到了远远大于村志记载人数的牌位。

他知道，进入后山的而死去的人远远比村志上记的、比人们口中相传的多。

但是，“这小子进去都没死，这么多人怕什么？难道还不如这瘦成麻秆的小子吗？”虎子哼了一声，有些不屑。

张孟看了趾高气扬的虎子一眼，脸有些发烫，他可是被虎子口中的麻秆吓到难以动弹。

虎子继续说：“还是说，再把这小子的尸体搬回去，等着明天被大人们知道，找咱们算账。”

众人都不说话，他们都想到了小时候看到的木桩上的干尸。

村子不大，却很和谐，因为有村规，村规是村长立的。第一个受刑的是村长的父亲，张孟的爷爷。自此村子里再无人敢犯。

他们小孩子打打闹闹，平日耍横，欺负欺负别人，大人们不会说什么，但是打死了人，大人们绝不会姑息。

哪怕是村长，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张孟绑起来，晒在练武场中央。如果幸运，他熬过七天的日晒之苦，会活下来。

张孟并未说话，顺着少年踩出的踪迹默默带着路。他作为村长的儿子，自然知道更多的细节。

他的爷爷仗着儿子游历归来，实力大涨，便想强娶年轻女子续弦，女子不从，被他的爷爷失手打死。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练武场将爷爷的四肢打断，看着自己的父亲亲手把爷爷绑在木桩上，看着自己的父亲拦住任何求情和想要去送食物和水的人，看着自己的父亲亲自守着爷爷直到爷爷死去。

他是个铁血君子。张孟打了个冷颤。

环顾四周，他也是第一次进入后山，周遭黑漆漆一片，趁着月光勉强可以认出一条踩踏出来的小路。

平素的时候，他们追逐少年，也只是追到后山边界便放其离开。他一直认为少年只是在边缘躲着，等到他们离开后，自己再偷偷出来。现在一看，这个少年走到的地方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他看向少年，心里不自觉生出一丝敬佩。

或许，父亲的羡慕并非没有理由。他想到。

很快，仿佛是天上的星星落在地上，盈盈的光芒映入诸人的眼帘，是那片花海。那漫天的星辰是花海上游荡着无数的萤火虫，这绚烂的光芒与黑色的山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花香扑鼻，有些甜但不腻，有些清但不冷。

众人一时间沉醉在了这花海之中。他们想不到，这吃人的大山里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就像是仙境一样。虎子都打算折几枝花回去送给邻家的女孩。

张孟最先回过神：“就这里吧，埋！”

虎子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抡起铲子开始挖坑。二牛拿着木棍前去帮忙。

李宇和瑞霖将少年的身体丢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看着少年惨白的脸，李宇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躺在地上的是自己。

我以后也会是这种下场吗？李宇心想，从旁边拿起一根树枝，也加入到了挖坑的队伍中。

张孟坐在一侧的石头上，紧了紧手掌，想快点恢复被少年震慑散的力量。

瑞霖也想休息一下，被虎子一瞪，也捡了根棍子去帮忙。

夜晚的山上都是露水，连带着土也成了泥泞，不多时，挖坑的四人几近成了泥人。好在少年身体瘦弱，并不需要多大的坑，加上四个人一起上阵，盏茶的功夫，坑便被挖好了。

李宇和瑞霖连忙去抬少年的尸体，可是最辛苦的他们连走路的力气都剩余不多，又如何抬得起呢？

虎子暗骂一声“废物”，粗暴地推开二人，一手拎起少年，扔进了土坑。

“哟，这小子身上还有好东西。”他盯上了插在少年胸口的簪子，伸过手，便准备去把簪子拔出来。

这时，一道唯唯诺诺却又有些坚定的声音传来：“不许拿！”

虎子诧异地盯着李宇。

李宇如坠冰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一句话，或许是后悔，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许是敬佩。但此刻，看着虎子那凶狠的目光，他甚至觉得下一刻自己会躺在少年的边上，一同被埋起来。

虎子来到李宇身边，一把拽住李宇的衣领，耳朵贴到李宇嘴边：“小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没什么。”李宇不敢挣扎，扯着脖子往后仰，生怕惹怒他，但他还是说了，“他已经死了，那东西就和他一起埋了吧。死人的东西不太好拿走吧。”

看着呼向自己的虎子的拳头，李宇闭上了眼睛，大声喊：“不——不吉利！”

虎子的行为自然吸引到了张氏子的注意，他本来并未在乎那根簪子，但此时听到李宇的话，他连忙制止了虎子：“住手，虎子！”

他看了看李宇，又看了看沉睡的少年，从一边拿起铲子，撒了一捧土：“我觉得宇子说的挺对。”

“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