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之子 第一章 谁偷了橡皮

“妈，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宋小豌顶着脖子上血淋淋的铅笔，冲出卧室，这么喊。然而，此刻，她的妈妈在十里之外的工厂上班。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三次后，她在河边的苍耳丛里被发现。是的，宋小豌就这么死了。渺小如一株苍耳。

这是二年级的宋小豌在晨读时，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为了不想这个画面，她拼命大声地朗读，声音高过全班每一个人。

孩子如果已经长大

就得告别妈妈

四海为家

牛马有脚

鸟有翅膀

宋小豌的声音太大了，大到了在课桌之间踱步的语文老师发现了她。宋小豌大颗大颗的泪，往下掉。脸是一个二年级孩子的脸，眼神是十级的惶恐。晨光普照万物，但好像唯独忘了她。她觉得自己没有光的眷顾，活在一个人的黑暗里。语文老师无法理解怎么朗诵一篇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课文，把孩子给感动成这样？“宋小豌？”他喊。所有同学都听到了，唯独宋小豌。大家都停下了，宋小豌被自己一个人的朗读声给吓停了。

语文老师：正常声调朗读，跟大家保持一致。

宋小豌懵着。是的，她还没从那个恐怖的画面里逃出来。

语文老师：不要搞特殊。要有集体精神。听到没有？

“听到了。”为了尽早结束大家一起盯着自己的目光，宋小豌及时说。

语文老师：继续。

植物旅行又用什么办法？

蒲公英妈妈准备了降落伞

把它送给自己的娃娃

只要有风轻轻吹过

朗读继续。一切显得朝气蓬勃，真实又日常。宋小豌一边随着大家一起朗诵，一边打量这一切。眼前的一切告诉她，此刻是真实的。那么，也就说刚刚看到的一幕，是幻觉，是梦。没错，是昨夜的梦。她安慰自己。然而，就在此刻，她闻到了苍耳的味道。这味道缠在她的头发上一整天，直到母亲剪掉长发，苍耳的味道也留下了。等一下，那是梦。不可以当真。可是，苍耳的味道，真的在。就在身边。且，就在某人的书包里。她的目光投向那个把苍耳缠在自己头上的男生——邹春。邹春的书包里，有一个可乐玻璃瓶，瓶内，装着满满一瓶的苍耳子。就是那瓶苍耳子缠了自己头发。这是宋小豌眼前闪过的画面。是真的？还是她幻觉？她有一股冲动，想翻出邹春的书包看个究竟。语文老师的粉笔头砸在宋小豌的头上，她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苍耳妈妈有个好办法

她给孩子穿上带刺的盔甲

只要挂住动物的皮毛

孩子们就能去田野

朗读继续。

“报告老师！”一个男生的喊声，打破这整齐划一的朗读。不用看喊话的人，宋小豌就知道是邹春。

老师：什么事？

邹春：报告老师，我的橡皮不见了。

宋小豌打了个寒颤。因为，她的眼前的画面告诉她：她的书包底，躺着一个写着“邹春”名字的新橡皮。

老师：橡皮不见了就找一找，不要浪费这宝贵的晨读时间……

邹春：报告老师，我的新橡皮是我爸在上海刚买的。

老师：邹春同学，不管你的橡皮是在哪买的，丢了一会晨读结束仔细找找。同学们，一日之计在于晨……

邹春：报告老师！！！我知道是谁偷走了我的橡皮。

众同学顺着邹春的目光，一整齐地看向宋小豌。

宋小豌低下头，死死拽着书包带。

老师：邹春，不要随便使用“偷”这个词……

邹春：老师，我有证据。

老师：你有证据？来，把证据拿出来我看看。

“宋小豌，把你的书包翻在桌上。”邹春站起来，指着宋小豌下命令。神态，很像盗得了天杖的地狱官。

宋小豌拽着书包带的手，像锁，锁死着书包。如果此刻她真的拥有超能，她会吃掉那块橡皮。她在心里呼唤超能。然而，没有超能，倒是全班同学的目光，无比统一，形成一道剑，刺在宋小豌的身上，一人一剑。宋小豌有点喘不上来气。漫长的60秒过去了，没有超能，没有出现任何人帮她，老师说，“邹春，不可以乱怀疑同学……”

邹春：老师！就是宋小豌偷的！！！不信，你翻她书包。

宋小豌扯断了书包带，想辩解什么，但书包底的橡皮，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

胳膊上别着一道杠的吴芳，举手。

老师示意吴芳说话。

吴芳：老师，我们还有十二遍没读，看一下宋小碗的书包，有就还给邹春，没有，我们继续读书。

老师看向宋小豌，宋小豌的脸色令他温柔，“宋小豌同学，诚实，是一个优秀的品质。即使犯了错……。”

宋小豌死死咬着嘴唇。

老师：如果的确是你拿了，拿出来，物归原主。道个歉……

“我没拿。”宋小豌站起来说。

“既然没拿，把书包翻出来！！！”邹春就在等这句。

宋小豌站那不动了。

吴芳：就是。既然不是你，为什么怕翻书包？

老师：行了，就这点事，下课再说……

邹春：不行！！！老师，我的橡皮明明就在宋小豌的书包里，为什么不还给我？

“你是怎么知道橡皮一定就在宋小豌书包里？”老师问。

宋小豌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师。

邹春：我就是知道是她！一定是她！她是插班生，是外地人……

老师：我也是外地人。我上学的时候，也是插班生。

邹春脸色一僵。

老师：好了，不要搞这些。我说了，课后再解决橡皮的问题……

吴芳：老师，您应该公正。

老师：你说什么？

吴芳：为了证明宋小豌是清白的，邹春是胡说八道，老师你应该当着我们全班的面，看一下宋小豌的书包，而不是外地人帮外地人。

老师“咣”砸下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吴芳丝毫不畏惧，站起来义正严辞：为了证明宋小豌是清白的，邹春是胡说八道，老师应该当着我们全班的面，看一下宋小豌的书包，而不是外地人帮外地人。

邹春：就是。既然宋小豌是清白的，让她自己证明一下。

吴芳：宋小豌，你不敢把书包给我们看就证明就是你偷的！！！

宋小豌瞅着气得脸色煞白的年轻老师，忽然掏出书包，砸在课桌上。

众同学一起看向宋小豌。

宋小豌：老师，我证明给他们看。

老师在宋小豌准备翻开书包时，教鞭按住书包。

宋小豌看向老师。

众同学集体看向老师。包括吴芳、包括邹春。

老师：邹春，你站黑板。吴芳，你给我出去站走廊。

邹春跟吴芳同时傻了。

宋小豌看向语文老师，像看一个英雄。

老师：你们两个没听见？立即。

邹春：为什么我站黑板？偷橡皮的又不是我！！！

吴芳：就是。凭什么？偷橡皮的人是宋小豌，你看她那脸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是她去站？

突然，胳膊上三道杠的班长，主动冲向宋小豌，一把抓起宋小豌书包，“哗啦”往课桌上一倒。

宋小豌神不知鬼不觉垂下手。没人知道，她的手掌里死死握着那个写着“邹春”名字的橡皮。

班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宋小豌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书包。

很快，班长说，“没有橡皮。”

邹春傻了眼。他不懂，自己亲手放的橡皮，怎么会不见了。

吴芳突然尖叫：在她手里！！！

所有人的目光又神奇一致，看向宋小豌的手。

语文老师教鞭敲桌，喊，“你们一帮小破孩，到底想干什么？给我上课！！！”

宋小豌冲向教室门口。

吴芳提前一步挡在宋小豌跟前，伸出腿。宋小豌被绊倒，跌冲出去。不料，冲出一个同学。这同学挡住了即将五体投地的宋小豌。就是那么自然，自然得像是两人商量好的。这同学的手反握住宋小豌的手，然后，拿走了她手中的橡皮。当橡皮脱离自己的手，宋小豌才意识到，有人在救她。这个叫“赵崇光”的男孩，以只有他跟宋小豌两人能看得到的视角，给她表演手掌吃橡皮。于是，她眼睁睁看到写着“邹春”名字的橡皮，被他的手掌给“吃”掉了。很像量子坍塌。

宋小豌目光与赵崇光相遇。一个画面闪过赵崇光脑海：野外苍耳丛，赵崇光跟着地质学家父亲勘查，他看到父亲的裤腿上粘着几粒苍耳，喊停父亲后弯腰摘苍耳。摘完后，一抬头就看到满头沾满苍耳的宋小豌，脖子上插着一支血淋淋的铅笔，倒在苍耳丛中，睁着眼。赵崇光的目光与落着一只蝇虫的宋小豌瞳孔，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