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尾迹云的那些臆想 七

我看见这情景，脑子里绷了一路的那根弦好像“嘣”地一声就断了。刚才飞机差点就杵进祁连山坳里去，气压和负荷变化很大，动作变化又激烈，邓放头部受到了撞击，暂时还不能确定程度，但是有头晕，平衡能力也受影响了，不知道会不会发展成晕厥。

我赶忙接过邓放刚脱的头盔，跟着担架上了救援车，沈天然话都没来得及讲，从我还颤抖着的手里一把夺过ECG就准备做操作。我的腿因为跑了太久又急停开始抽筋，可也顾不得这了，沉住口气，忍着大腿传来的剧痛开始帮邓放解抗荷服。这时候我才看见他的眼白已经出现了大面积充血，嘴唇干裂，但好在有意识，而且看上去意识还是挺清醒的，和沈天然积极反馈着他的体征，语言组织也很顺畅。

我见状也问邓放，可这时候他却没再回答了，沈天然也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是故意不回答我吗？他也在怪我没有在落地的第一时间把机子拿上去吗？想想也是应该的。

不过还好，他清醒着，至少看上去并无大碍，目前测出的数据也显示体征相对稳定。这时候，我才松了一口气，大腿上的痛感开始清晰起来，嗓子眼里一阵腥甜，胃也开始疼了。我这才想起以前我的痉挛性胃炎，一有情绪过分激动或者剧烈运动的情况都会有的。可能是早就疼了，可我都没顾上发现这疼。

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人怪我，也没有人谈论别的，一两台小监测仪不时发出“滴”的响声，车里的空气寂静得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邓放闭着眼睛养神，不时轻轻吸一下鼻子，他的鼻翼、连带着上面两颗漂亮的小痣也就跟着翕动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是庆幸的，眼泪倒不知不觉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本来是捂住脸悄悄地擦，可是车里空间狭小，没几下就被别人注意到了。

沈天然问我怎么了，我哪里知道，可也不想人家误会我，觉得我委屈了，在耍小孩脾气，就说可能场地里有点干燥，不太适应气候。可这理由说出来，想也没人信，于是刚刚脱口我就后悔了，再解释也显得多余，反倒欲盖弥彰似的。

沉默了几秒，沈天然忽然把手越过中间半卧的邓放，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刚才不应该凶你的，我想到，如果你知情，是不可能问我‘什么机子’这样的话的。不好意思，小静。”

这突然的道歉反倒使我不知所措了，眼泪更是止不住，嘴巴一味地说：“啊，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个……”

沈天然的脸上显现出一点诧异，连带着旁边人的表情也是这样。

“那是为什么？”

“……”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她倒若有所思地看了邓放一眼，又跟旁边保障部的大哥相视一笑，那大哥爽朗地笑出声来，像看不更事的小学生一样看着我，说：“放心吧，小邓没事！也不看看他是谁！这种情况以前有过，眼泪擦擦！”

我愣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话里有话，又赶紧摆着手说：“哎哟，不是……”

哭泣的鼻音夹着有点沙哑的破音，我都没来得及懊悔自己的失态，一个鼻涕泡就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维持了对我来说相当漫长的零点几秒之后，又“砰”一声华丽收场了。

大家都被逗笑了，车里本来沉闷的气氛开始轻松起来，因为邓放让人放下心来的体征，因为我刚刚牺牲形象而贡献的一个鼻涕泡，更因为他们似乎“想当然”地发现了一些儿女之情的端倪。

“别说了！看给小姑娘急的，”旁边的同事拍了保障部大哥，“再说了，小邓还在这儿躺着呢！”

这种时候越解释越乱，何况我现在这么狼狈；邓放又没睡着，他不解释，干脆我也不解释了，时间自然会给我澄清的。于是低下头去了，旁的人当我害羞也好，当我生气也罢。

车快到了，我看了邓放一眼，他的眼睛毛细血管破裂那么严重，应该是很难受的，所以眼皮照旧是阖着，可是耳朵根子又像早上那样红了。

我真是搞不懂他。他对我一言不发，究竟是因为刚才落地生我的气，因为身体难受，因为本就内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去猜了，至少今天不想。

车子到了医疗部楼下，我刚要下车，就腿一软摔下了车。车后门离地面还是有一截的，所以摔得并不轻。邓放已经起来了，见这情况赶紧下来扶我，我像小鸡一样被他拎起来，身上全是灰土，腿也软塌塌的，浑身从里到外都疼，眼泪又止不住了。

我狼狈死了！我什么时候这样子过？我一向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至少看着精神利落，可是近两天总这样！第一次在洗浴间镜子里看到自己灰头土脸尚且笑得出来，可是连着这样算怎么回事啊……成年人连点小孩儿的体面都没有了。

大家见状都过来关心我，我只好勉强笑着说没事，打发他们回去忙了。本来出事的是邓放，最得人关怀的反倒成我了。因为腿软得要命，邓放只能把我架在怀里，沈天然看我捂了肚子又捂腿的，就让邓放上去拿点药，顺便把我弄上去做检查。他的耳根红得要命，可是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在电梯间里的时候，我几乎就要被他揽在怀里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肌肉长期训练的痕迹。在这样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里，不知道是不是对父辈的依赖情绪作祟，委屈又一股脑涌上来，眼泪又掉。或者说白了一路上就没止过，只是断断续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