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十七章 线索

丁唐驾驶的小车向化肥厂驶去。

他感到身心疲惫，这个案子从身心两处折磨着他，他正陷入一种难于自拔的混乱中。

朱队明知他与秋桃的关系，不仅没有让他离开专案组，今天还带着他来到化肥厂。

这里会有许多东西撕给他看，这些东西是秋桃生命深处的东西，滴着秋桃的血，在这里你随便的一个揭开，就能看见满目殷红。

秋桃一定不想让他看到这些东西，秋桃明白，对于心爱的人，付出和给予止于灵魂，而刑警将抵达更幽深的地方，一层层的撕开，他们将触碰生命的荒莽无际，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尴尬。

丁唐今天穿一件黑色皮夹克，皮夹克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它内外有多个口袋，出门可以省下拎包的环节，让物品安置在内外不同的口袋里，比如钢笔、笔记本等物，这样他就不必拎着公文包外出。

刑警必须机警干练，而从手臂算起，拎公文包总有拖长尾巴的感觉。

黑夹克给人一身英气，黑夹克一如铠甲，立刻将人变成战士。

但今天一身的黑夹克却很萎靡。

衣服是穿在身上的宠物，当你彻底破碎后，它们会对你作最后的掩藏和彻底包裹。女人将最高的奢华献给衣妆，随时准备包裹一场彻底的破碎。

看来一个刑警的尊严和气度，不是一件皮夹克所能解决的。

他已经不止一次想说：朱队，让我退出专案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小车方向盘在抖动，车有些飘移。

车轮碾过一朵十分娇艳的花，什么人竟然将一朵如此鲜艳的花丢弃在这里，花朵不应该成为粗心人的丢弃物。

那些买花人就不是粗心人，他们是在必要的时候记住了某个重要的节日，一朵花就是一个仪式，一朵花能唤发全部的春暖，花不会随意失落，除非是任性的女孩随手的抛弃。

时常有这样的女孩，她们在大街上向男孩发着脾气，她们就是要呈现任性的样子，并且要将这种样子展现给满世界的人看，她们会将一个信物、比如一朵花狠狠地抛弃在路边，表达一种青春的权力和爱情的力量，爱情有时会呈现毁灭的样子，呈现阴云密布的样子，爱情也如钱币一样有着正面和反面吗?爱情有起点和终点吗？爱情拥有更多的维度吗?

刑警看多了太多的爱情终点和维度，刑警经常从爱情里闻出血的味道。

花拥有另一个维度，花的娇艳芬芳，那些爱的悲剧是爱情的一次降维，它们跌落人间，成为凡物，就像那朵路上的花，车轮十分轻易地将它碾碎。

车子进了化肥厂，丁唐七拐八绕变来到厂部门口，接待他们的是刘河。

丁唐感到局促，他们还握了手，是皮夹克与夹克的握手，那一瞬间皮夹克与夹克也有着棋局般的对弈。

在叶凤才的棋局里，这人是多么重要的棋子。

如今在缺车少帅的棋局里，叶凤才操盘的棋局并没有下完，并且仿佛真正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刘河称厂长赵诚去县政府开会了，三个副厂长都有外出的工作任务。

丁唐要他提供销售科的账目，刘河称管理销售科账目的会计小韩刚刚出差了。

“那么销售科的电脑要提供给我们。”

“啊，电脑坏了，已经送去修理。”

“厂保卫科里能不能来个人？”

“保卫科只有一个小林，他老婆正在医院生孩子。”

刘河拒绝了一切要求，这是下棋的最基本方式，兵来将挡。

他二人早就不争一个秋桃了，但他们还在争着什么。

丁唐认真打量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处处显露出一种精细，一种刻意后的完备，他在总体上是谦恭的，但他眼神包含了许多东西，显然他又故意在回避着什么。

一个女孩端来两杯茶放到他们面前，丁唐呷了一口。

茶水很甜。

“我们厂设备老化，地下管道年久失修，我们喝的水都有一股铁锈味道，你们是贵客，所以我一早就让去乡下送货的车拉了几桶山泉，是真正山里的水。”

“我们是来破案的，不是来喝茶的。”朱峰说。

“那是，我说说我厂的情况吧。我厂是个老厂，一度濒临倒闭，这些年焕发青春，但厂子还需要脱胎换骨。这些日子我们厂子不顺，迷信的说法是撞上鬼了，先是叶凤才厂长因病去世，你们知道，叶厂长身体是很好的，精力非常充沛，一个肝炎病就死了，肝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现代医学这样发达，何况因叶厂长的身份，县医院给他提供了最好的医疗条件，但他说死就死了。再有就是丛爽，漂亮能干，没个缘由，说死就死了。现在我们厂子又来了新厂长赵诚，赵厂长上任首要任务虽然不是破案，但对案件十分重视，他嘱咐我关注此案，特别要我关注职工的反响，并向你们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了解的情况是，大多数人认为，我厂上下都是良民，厂子效益很好，大家安居乐业，谁吃饱了没事干去杀人。对了，我厂这些年也走了一些人，有被辞退的，被开除的，也有眼高手低，主动辞职到外面高就的，说难听点，也有做贼做鸡的，毕竟一千多号人，出几个这样的人也是正常的嘛。这些人我都准备了一份名单。”

“刘河，不要和我们绕弯子，今天来，就是问问你与丛爽的情况，丛爽死亡当天以及前晚你们都有过通话。”朱峰说。

“这个，你们专案组已经问我好几次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的确我们通过电话，但那是关于业务方面的电话，她是销售科长，我是后勤财务科长，我们的工作存在诸多交集，有时一天有多次通话，怎么？你们怀疑她的死与我有关？”

“刘河，这是我局新来的刑警丁唐，你不老实说你的问题，你的事情今后就专门由他负责，你看可以吗？”看来这才是朱峰队长今天带丁唐过来的原因。

“这个……这个……。”显然朱队将了刘河一军。

“我必须要向你们反映一个重要情况。”刘河说。

他欲言又止。

“啊，是这样的，我得向你们承认，我非常喜欢丛爽，她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神。我有过对她爱恋的闪念，可很快这个闪念就瞬间熄灭，因为她投入了叶凤才的怀抱，从此之后，我们与叶厂长之间就隔着这个女人，那是一把刀子，它时刻剖着你的肚子，切着你的五脏六腑。叶厂长是我的贵人，是叶厂长的栽培让我才拥有了今天，他甚至要我娶秋桃，成为他的上门女婿。”

刘河的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丁唐，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眼神间仿佛有一群黑鸭子乱飞。

“但我承认，我并不爱秋桃，尽管秋桃是那么好的女孩，我一直暗恋着丛爽这个女人，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我都神魂颠倒，以至于在叶凤才的追悼会上，我站在丛爽身后，在那个重大的场合，我不能自持，向她作了一个男人的表白。这种行为为别人不齿，这也是我对你们不愿讲出实情的原因，因为你们会因此认为我是小人，毕竟叶厂长尸骨未寒，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我才是受害人，受道德谴责的不应该是我。是一种巨大的痛苦才让我有了那样的迫不及待。当时丛爽就一口答应要做我的妻子，你能想像我经历了怎样的喜悦。那几天，我早等晚盼，就等着与她约会，可她一直回避着我，称因为叶厂长死的突然，手上有许多事务变得急迫，必须立刻处理。这是真的，我的手上同样面临这些问题。

终于在她死前的那个晚上，她同意见面了，我约她在舞厅见面，那是家KTV，前些年，我、丛爽、秋桃我们三人一起来这里玩过，你知道这晚我有多兴奋。可我进了包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那是怎样一种煎熬啊，这个女人是这样的高傲，打电话不回，后来电话关机。我回到家中，一直给她打电话，但电话一直关机。直到第二天一早，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我立刻按下按键，是她，是丛爽的声音，他要我起来，他现在要去叶厂长的墓前，向叶厂长告别，让我陪她一起去，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与她一起出现在叶凤才墓前？”

“我一口拒绝。她又说约你到叶厂长墓前，也是与你作最后的告别，因为她就要离开这里，远走他乡。她说追悼会上对我的承诺是在敷衍，她从来没有对我动过心。我问为什么要离开？她说有人在追杀她，如果不走，很快就会沦为叶厂长一样的下场。我问谁在追杀她？他说这件事情你不要掺合，会引火烧身。如果你不想过来，那我们在电话里做最后的告别，刘河，谢谢你，这么多年你给了我许多关照帮助。然后电话就挂了。”

“只要她不道出实情，说对我没有产生感情，一切都是敷衍，我肯定答应她去墓地，那天早上，如果我陪她一起去墓地，她就不可能死。”显然刘河沉浸在双重的痛苦中。

仿佛一切只为说给丁唐听的，他是要撇清与秋桃的关系，他是想说，这些年我对秋桃秋毫无犯，不仅肉体上，精神上也从来没有触碰过她，因为我一直在进行着另一场恋爱，虽然一无所获，但这场恋爱让我彻底地避开了秋桃。

但他的陈述却也涉及重大的线索，丛爽不久前就知道有人在追杀她，她是怎么知道的？谁在追杀她，她为什么不报警而要选择离开？叶凤才的死是因肝病而死吗？她为什么说自己会沦为叶凤才一样的下场？

显然，对弈双方面部堆满了东西，都是杂草乱石般的堆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