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染红樱桃 第一章 女尸

早上一上班，公安局指挥中心就接到报警，称县城东面的萝竹山的树林里出现一具女尸。

接到报警后，刑警队朱峰队长召集刑警火速赶往发案现场。

这时刘局长也来了，见到他们，刘局长很简单地说了两句：“都别着急进中心现场，先进去一个人查看一下，其他人封锁现场，勘查外围，等技术人员来后再仔细勘查。”

张法医和法医小童拎着勘察箱赶来，这样各路人马终于凑齐。

进入现场查看的任务交给了张法医，张法医头发花白，平时木讷少言，面对别人的问话通常只是点头和摇头。

现在大家站在一个事件的开端处，疑影重重，众人呼吸不免沉重，现场任何一次点头摇头仿佛都要传递着重大的信息，因此谁也不敢这样做，每人脖子上都直立着一个脑袋，被风吹拂着。

风显得俏皮多情，它在点头摇头，作不屑状，作捣乱状，作破坏状，还打着唿哨唱着歌，坏坏的像个坏孩子。

所有的树林竹萝呈现出风不一样的情状，它们均作静默状，它们在表达一种严肃，表达对一个重大事件的关注和记忆。

新警丁唐分明感到了这一点，这是他入职后遇到的第一个凶杀案件，真没想到入职不到两个月就会有这样重大的命案发生。命案是丢给刑警们的一枚深水炸弹，它在深处爆炸，威力和能量扩散到水下，水面上可能波澜不兴，但民警会在于无声处，听到震耳欲聋的惊雷。

丁唐匆匆扫视了一下地上的尸体，死者是个身材修长苗条的女子，对于这个女人，丁唐感到似曾相识。

辨识死者身份是破案的重要环节，有的案子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连死者是谁都没搞清。这个时候，逢得上级领导追问，他们这些大男人会尴尬得像交白卷考鸭蛋的小学生，嘴巴张得像鸭蛋一样的圆，却说不出话来。

张法医走出现场，在刘局长面前耳语几句，就像医生接待送医的急诊病人，此时医生三言两语问明病情，话不能多，不能啰嗦，每句话都要问到关键处，说到关键处，显然张法医做到了这点。刘局长听着，他点头又点头再点头，然后挥手，刑技人员和朱队等人正式进入现场。

刑技人员终于翻动了尸体，丁唐看清了死者的脸，那一瞬间，他的嘴巴张得像鸭蛋一样的圆，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她……她是丛爽……我认识她。”

丛爽是丁唐高中同学，高考落榜后，去了县化肥厂工作。很快化肥厂证实，丛爽今天没来厂上班，死者系丛爽确定无疑。

死者头朝东脚朝西的仰卧在地上，上身穿着米色拉链衫，下身穿着蓝黑色牛仔裤，扎黑皮带，左手戴手表，右手戴着白色金手镯，双脚穿着黑皮鞋。死者没有背包，手机、钥匙和钱包都在上衣口袋里。

死者尸长165厘米，长发，从牙齿、皮肤等情况分析，年龄约二十四、五岁，死亡时间约在三小时左右。

死者双眼睑结膜有明显出血点，颈部有卡痕和皮下出血。

死者身旁竟然出现几片黄菊花和百合花花瓣，这些花瓣非常新鲜，仿佛刚刚从花束上脱落，刑技人员将其小心地收入物证袋内。

法医小童将死者十指长长的指甲剪下，他是希望死者指甲死前发挥过武器的作用，有效地留下歹徒皮肉组织。

地上也并无压痕、拖拽痕迹，但在经验丰富的刑警看来，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因为死者生前头部遭遇击打，流过不少血，但现场并未发现血滴，尸体应该是从另外的地方运过来的。如果使用运输工具，那么草地上应该留下痕迹，但此时正值秋季，地上铺满落叶，如果不是重载车辆，轻度的辗压并不能形成肉眼可见的压痕，人们在地上找了许久，既未找到车辙痕迹，也未找到血滴血痕或与案件相关的物证。

民警又走遍了现场周围的每一条道路，翻遍了尸体周围百米之内的每一寸土地，希望能找到凶手或死者身上留下的物品，他们的努力只是徒劳。

丁唐知道丛爽的尸体马上就要送去解剖，他对老法医点头哈腰。

“张法医，解剖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一看？”

“丁唐，解剖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无关人员是不能观看的。”

“张法医，我可不是什么无关人员，我是一名新入职的刑警，这也是我经手的第一起凶杀案件，万事开头难，我想通过这起案件的磨砺迈入刑侦大门。老师说过，凶杀案件，对当事人是不幸的，但对于我们刑警，是磨砺职业利器的最好磨刀石。”

担心张法医拒绝，他又说“张法医，我和丛爽是同学，这个案子我可能能够发挥很重要的作用。”“嗯，那你一起去吧。”

进入解剖室，丁唐看到一台解剖床，一盏无影灯，身后是不大的水池。

小小的解剖室里，几个人分头拍照、摄像、彼此不发一言，却高度默契，没有显现丝毫的手忙脚乱，丁唐主动担负起记录任务。

褪去衣衫的丛爽被放到解剖床上。

丁唐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不幸的同学，死亡时间不长，她的整个身体依然玲珑有光，乳房高耸，她躺在那里，如果不仔细看，感觉就像睡着了似的，给人活生生的感觉。

她无疑是漂亮的，年轻，高挑身材，不胖也不瘦，一切都刚刚好，长长的头发散下来，让人觉得温柔。

尸体，你这血肉的填充物，竟然还能呈现出如此生动和美丽，比如身材的曼妙，臀部或胸部的曲线，这个女人生前曾经拥有怎样的奢华。

死神是个剥夺者，这种剥夺是粗暴的，方法是简单的。它会剥夺你血液的奔腾和生命的不羁，死神轻轻一个关闭，让你的灯火瞬间熄灭。

如果你是个成功男人，拥有冲天动地的气场，你的人生感天动地，死神轻轻一个关闭，你就像一个被放了气的囊状物。

如果是个老大妈，情状会更加惨无忍睹，死神直接将一个巨大的肉团打包，这个生命曾经挟裹着冲动和激情，曾经拥有对天地的梦想和穿越，曾经勤劳地完结过万千事务，曾经生儿育女，死亡终结于惨淡，而刑警面对的正是这样一种不堪。

香消玉殒的生命正是盛放状态，她究竟触怒了什么？以至于无法避开一场如此不堪的加害？

先是体表检查，正常会从头部开始，再到面部、颈部……

由于丛爽颈部的伤痕更明显，张法医也就第一时间抓住了它。

他看了看，指着伤问丁唐：“这是什么伤？”

丁唐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稍微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会知道，那痕迹是指甲掐的，而且是两只手扼颈导致。

张法医不动声色，接着问：“凶手为什么要用两只手？”

这一问把丁唐难住了，教科书从没说过为什么。他想了想，试探着回答：“双手方便用力？”

张法医摇了摇头，告诉他，丛爽的脖子很细，像他这样的脖子，差不多一手就能围起来，这时候两只手反而不好用力。所以很有可能是凶手力量较小，才用两只手。

张法医怀疑，凶手有可能是女性或者未成年人。

张法医又有了新的发现，他隐约发现，一条勒痕出现在丛爽的脖子上。

这是不明显的擦伤，经过一段时间，擦伤部位皮肤水分流失，局部干燥，呈蜡黄色、黄褐色或深褐色，质地变硬，最终皮革样化，并因此显现出来。

也就是说，丛爽不仅被扼颈，还被勒过脖子！

这也印证了她为何会面部发紫，皮下有较多出血点的症状。

凶手使用了不止一种杀戮方式。

这时，张法医递过来了一把推子，示意丁唐把丛爽的头发剃掉。

丛爽头发乌黑且长，丁唐有些不忍，但也清楚，剃掉才能观察头皮损伤，便于下一步开颅。

有时在头发中还能发现线索。

比如可能残留致伤物的痕迹：用砖石打击头部，往往能在头发中发现碎石颗粒。

丁唐接过推发器，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丛爽身体，她的身体周身僵冷，他的手有些颤抖，仿佛自己正在杀死她。

凶杀，是力量对身体的野蛮嵌入和剥夺，手上的工具呈现了一种野蛮的形态，过往处寸草不生，人进入凶杀模式，一如这剃头推子一样的锋利利索。他打开开关，一瞬间，推子开始震动。

突然，他的手停下了，他发现丛爽头发里有什么硬物，是小小的苍耳籽，这个小东西过去常被淘气的同学塞进女同学的头发里，它周身都是小刺，会迅速与发丝纠缠，要花许多时间才能从头发里抠出来。

丁唐眼中竟然有些湿润，他想起儿时两小无猜，男孩女孩一起厮闹，一定曾经接触过她的身体，那时的生命是何等的热烈和温暖。

刀刃锋利，手起发落，大概几分钟，只剩头皮了。

在丛爽的头皮上，丁唐能看到头枕部有一个梭形创口，创口处有很小的血凝块。

她的头部还被重击过，凶手是从身后袭击了她，这是凶手选择的第三种杀戮方式。

小童分别提取了她脖颈、乳头、阴道的拭子，拿去做了检验。

最终检验结果表明丛爽生前未遭受性侵。

难道真如张法医所说，丛爽并非被成年男性所害？

接下来张法医和小童一人一边，划开丛爽颈部肌肉。

丁唐清楚地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刃接触她的肌肤，手上用了用力，再深入，一道口子终于划开。

丛爽的颈部肌肉有出血，这也符合窒息的症状。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发现。

接下来是胸腔和腹腔，这两处无明显异常。

一切进展还算顺利，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基础的体表检查和解剖就快完成。

剩下的是开颅检查。

难题就在这时来了，找了半天，都没看到解剖室里的那台电动开颅工具。

没办法，张法医决定用锯子手动开颅。

他拿着小钢锯，一点点在死者头部摩擦，像锯木头似的。

头骨的骨屑有时会轻微地飞出来，再落到地上。

大概二十分钟后，张法医终于成功打开颅腔。

两个小时后，解剖完毕。

离开解剖室前，小童将丛爽的伤口悉数缝合，丁唐站在一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说看着丛爽的尸体，眼中竟然出现鸡蛋的画面，鸡蛋碎裂之前是多么圆润美好，无头无脸却呈现生命的样子，当它破碎，立刻稀里糊涂、一塌糊涂，不堪入目，让人觉得灿烂的生命原本不是这样的。

小童说：“丁唐，如果世上的每只鸡蛋都能孵化，或许从鸡蛋里能走出完美的女人，那女人可能会比她。”小童指着缝合好的丛爽尸体。“更接近于尤物。”小童闲暇之余喜欢读诗，以此对冲工作中接触的朽烂味道，耳熏目染，他能口吐莲花，随便一个张口就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