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路 第六十六章 送饭试深浅

在和卢道元谈话的过程中，我压根没见卢道元对他的侍卫们下过什么命令，居然就有人过来把柳诚然和赵凯柱召走了！可见卢道元和他的手下间必定有一套默契至极的联络方式，可以通过一些眼神、动作，甚至某种貌似不经意发出的声响传达自己的意志。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靠的是规范训练、长期合作，还需要选拔出来的侍卫个个都是聪明人。

既然都是聪明人，应该能听出我话中的意思吧？

“我等六人？”

刚才我还在问他们有几个人？这会儿就说卢道元叫他们六个人过去一趟。老马眼睛眯了眯，明显对我驱逐他们的做法表示不爽。

也是，人家恭敬对我，那是看在卢道元的面子上，没有国公大人的命令，人家认识我是个屁啊？可话说回来，你要一直那么恭敬，老子还不好意思坚持赶你们走了，既然你露出这种不善的眼神，老子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怎么，你们不是六个人么？如果还有人，那就一块儿都去吧！”

我脸上挂着笑，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气人的话，谁不会说？

“这件事怕是得先征询一下国公大人的意思。”

老马腰身直了直，之前那种点头哈腰装出来的卑躬形象竟在刹那间变成了一种睥睨天下的王霸气势，显示出了其真正做为三丈以内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耳目的高手风范。

哇塞，这是在向我示威了？征询一下国公大人的意思，那意思就是国公大人说我是客人，你们就客气，国公大人说我是犯人，你们就霸气呗。

不过这还真没什么毛病，毕竟人家只是当差的，有自己的责任和苦衷不是？

“马哥，我不为难兄弟们。”

我嘻嘻一笑，索性敞开来说道：“你这耳朵兄弟我佩服是佩服，但干啥事都觉得有双眼睛盯着，也太让人难受了点，你说是不是？”

不理会老马被我这前倨后恭的态度弄得发愣的表情，我丢下一句：“问问卢哥是啥意思吧？”回身一溜烟钻进了院子。

既然柳诚然和赵凯柱都被卢道元叫走了，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径直推开二人之前所在的房门，走了进去。

天色这时候已经开始泛黑，尤其屋子里，黑凄凄、阴恻恻，这种阴郁的色彩没来由地让我的心又攥紧在一块。

我长吸一口气，缓缓在床边坐下，轻轻抚摸那刚换上的、柔软而干净的床单，努力缓解心中总是重复出现的黄昏恐惧症。

失落之中，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没有照壁的院子也有它的好处，我透过之前被我捅出的窗纸洞望出去，见三名侍卫提着饭盒鱼贯从门洞里走进院来。

一定是卢道元见我不肯留下吃饭，于是吩咐人重新为我做了一份送了过来。

胸口处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苍凉暮色在心中投下的阴影，我主动迎出屋去道：“兄弟们辛苦了！”

说完想起件事，抬头隔门叫道：“马哥，谢谢了！床铺很暖和，兄弟我领情了。”

“先生客气了！”

院里院外同时响起了这一句话，接下来眼前三名侍卫中领头之人说的是：“这是我等应该做的。”而院门外传进来的话是：“马哥去了国公大人那里，先生的话，在下会为您转达。”

那个老马应该是就我的意思征询卢道元的意见去了。还行，没把我的话当屁放掉，这些人比柳大坑那个自私货强多了。

“先生怎么不点蜡烛？”

三名提着饭盒的侍卫进了屋子，自来熟般点灯搬凳子。不大一会儿功夫，屋中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有酒有肉，中间还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蘑菇汤。

“兄弟们坐下一块儿吃。”

看着这一大桌饭菜，我心里面犯了愁。

在这个世界里我用得着吃饭么？但这话没办法和人说啊！中午吃了一顿，到现在都还没去过厕所呢，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如果只进不出，别到最后没人能杀得了我，我却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

“我哥他喝醉了，让他睡会儿。这么一大桌饭菜兄弟我一个人吃不了，剩下实在是糟蹋粮食，尤其是在这远离大南朝的迷雾高原上。”

“先生错了，这里也是咱们大南朝的土地。”

侍卫首先纠正我话中的错误，显示出他超高的政治觉悟，然后才解释道：“迷雾高原只是未经开发。能长草的地方自然也能种粮食，只是粮食种植占用的土地太广，孟大人才只允许各城开辟一片菜园，用以改善士兵们的伙食。但即便没有这些菜园，迷雾高原上也不乏苋菜、蕨菜、地皮菜、蘑菇一类的野生菜蔬。至于肉食，只要不遇到大北朝军队的干扰，外出的狩猎队伍总能带回大量的野鹿、野羊、野鸡、野兔，甚至偶尔还能捕到一些个头大、肉量足的野猪。”

最后又对我的邀请表示了感谢道：“所以先生您不用客气。国公大人对先生敬佩不已，又岂会在乎这点酒食？”

“兄弟是孟大人的手下还是卢哥的手下？”

我嘴里问着，心里却对他刚才的话不以为然。能长草的地方就能种粮食么？未必吧。但拿现代人的知识欺负古人，好像也没啥意思。晨忧暮郁带给我的恐惧虽然痛苦，但总能在我沾沾自喜、想要膨胀的时候当头一棒打醒我，让我保持卑微的心态。

“在下楚天遥，国公大人府中的侍卫长。”

楚天遥正式抱拳，向我做过自我介绍后又道：“兄弟们对孟大人扼北贼、护民安的行为十分敬佩，自然对他在前线的策略也较为认同。”

“原来是侍卫长大人，失敬、失敬！”

我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却道：这是卢道元安排人上门试探我深浅来了？

“卢哥手下全是人才呐！”

那位老马是三丈以内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耳目的大高手，这位侍卫长做为他的头儿，怎么着也比马门神还要强一些吧？

“不行，兄弟得叫您一声楚哥！”

我像是才反应过来般道：“委屈楚哥给兄弟送菜，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楚天遥被我这不断加码的马屁拍得有点不知折措，哭笑不得道：“先生莫要折煞楚某。先生的本领，院中这帮兄弟没有一个不佩服。有机会的话，楚某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唷，这么快就下战书了？表面上说佩服，这是明显不服啊！

“有机会、有机会。”

我装傻充愣道：“兄弟也巴不得楚哥能指点一二。”

咱也不能示弱不是？

“一定！”

二人这就算对上了。楚天遥笑嘻嘻又一抱拳间身形站直，刹那间一种渊停岳峙般的宗师风范扑面而来。

乖乖，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幸好他向我展露的是气势，如果像影视剧里和我来个握手什么的，我可就惨了。

还好古代没有握手礼，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啊。

我心里面叫着侥幸，手里面也有模有样学着对方抱拳回礼，口里面却道：“到时候兄弟可要得罪了。”

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嘴欠，但谁让他先给我下马威的？泥码的，摆出这副气势给谁看呢？老子点头哈腰的，你就当老子好欺负了？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

“彼此彼此。”

楚天遥很有风度地笑着告辞道：“如此就不打扰先生用餐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办法再正常交流下去了。

其实就算我俩不怼上也很难再谈下去了。人就是这样，不表露身份之前可以装卑微，一旦表露了身份，再以下人自居，就显得有点犯贱了。尽管别人不一定这么看，他自己却一定不甘心在我面前示弱。

不甘心那就比比呗，就像现在。所以人家楚天遥做的也没错，虽然不能动手，但气势上的高低总得分一分吧？当然，气势咱没有，咱会吹牛。

至于什么一见如故、什么英雄惜英雄，互相说些仰慕的话，那纯属扯淡。一来我不是英雄，不懂怎么处理这种场面；二来老子认识他是个毛的英雄啊？

双方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唉，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我本来不想吵架，可莫名其妙的，和楚天遥的关系就走到了这一步。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佩服那些性格坚毅之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不会被对方的节奏带偏，游刃有余地引导事件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算了，不想了，要有那本事，我的理想就不是当高衙内，而是当高衙内他爹了。

现在看来，也只有自己对付这一桌子饭菜了。

咦，不对，好像院门口还有人可以帮我吃，但想想还是算了。先不说外面的那些侍卫们走了没有？就算没走，和我的关系也比楚天遥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得了，洗洗睡哇。

糟糕！说到洗洗睡，差点忘了一件大事：洗裤衩！

“兄弟们、兄弟们！”

我急忙朝院门处跑去。

屋里头的木盆可还空着呢，好歹给送点洗脸水呗？

然而等到了院子外面，那些门神一个都不见了。

“该！”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享福的日子不过，非要把侍候自己的人赶走，赶人时候咋就不想想人家的好处呢？

这怎么办？回屋脱下裤头闻了闻，我去！我就纳闷了，大前天晚上刚淋了一场大雨，雨水不也是水么？穿着洗它就不叫洗了么？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

把半个屁股扔床边发了半天呆，我忽然想了起来。官宅中央那条路的另一边不就是池塘么？天然的大水盆，还不用换水那么麻烦。虽然天黑了、虽然起雾了，但瞅准方向直来直去，就这么大个破院子，还真能迷了路？再说了，就算迷了路有什么打紧？我不信我的行为能瞒过那些三丈之内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们耳目的侍卫们，否则陈国公早让他们给保护没了。所以万一我真迷了路，只需要大喊一声：“来人哪！”自然会有人把我给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