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来之笔 第二章 叫四月吧

她一脸茫然地问韩氏：“婆婆，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觉得你是我外婆。”

韩氏震惊，这孩子是把什么都忘了吗？李大夫之前也说过，小姑娘头部受伤，又昏迷了几天，醒来只怕会变成傻子。眼下看这孩子，傻倒不至于，但分明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心头一酸，伸手拍拍丰月的手。

“看来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里是丰家村，三天前，你顺着清水河漂下来，身上有伤，是里正他们把你救了下来，安置在我家。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今天可算是醒过来了。”

果然是在丰家村！里正？这是什么时代？真的不是阴世吗？怎么看着听着像是古代啊？

韩氏看丰月紧蹙着眉，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放心在婆婆家住着，等想起来了，再回去。”

“婆婆，现在是哪一年？今天是几月几日？这里是哪个……国家？”

韩氏心想，糟了，这孩子怕是真的有些傻，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得告诉她，不然让人知道她傻了，可怎么是好？

韩氏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波澜不惊，温声道：“咱们这里是大梦国安平县清水镇的丰家村，今年是仁和十五年，今天是四月初九。想起来了吗？”

丰月茫然摇摇头，心里却迅速盘点上下五千年。虽然自己的历史知识也肤浅得很，但好歹读到大学毕业，基本的朝代更替还是知道的，历史上哪来的大梦国？做大梦还差不多。难道是漏网之小国？她眼睛扫向四周，想寻找一些能定位时间的东西。只是婆婆家太家徒四壁了，别说日历之类的东西，连能看不出来有明显时间特征的物件也没有。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婆婆身上穿的衣服上，那是粗棉布，便是现代也有，她还在当地非遗馆亲自体验过织大布。有棉布，那就有棉花，之前网上看到过，说棉花是宋朝才引进的，那现在所处的时代，应该是宋以后了？宋以后的朝代更替那么清晰，哪来的什么大孟国？自己这是到了另一个时空？可是不对啊，丰家村就是外婆家，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三角山她每天抬头便能看到，清水河就是她掉入的那条河，这些都是真的啊！根本不是另一时空。

韩氏看丰月一头雾水的样子，以为她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赶紧说：“想不起来别硬想，慢慢就会想起来的。你昏睡了三天，该饿了吧？灶上热着小米粥呢，我就怕你什么时候醒来会饿，一直给你热着。你坐着，我去给我盛来。”

她这一说，丰月还真觉得饿了。韩氏起身去旁边黑乎乎的房间，原来刚才看不清的小黑屋是厨房。片刻功夫，她便端来一碗粥，一小碟咸菜。

丰月接过粥，温度正好，她也懒得用筷子，菜也不用，端起碗呼噜噜就喝光了一碗粥。这毫无形象的吃相，让韩氏有些目瞪口呆，想到她可能是饿坏了，便也释怀，接过碗，又去盛出一碗粥来。丰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碗，这次没有直接喝，用筷子夹了咸菜，慢慢喝粥。韩氏笑道：“你这孩子，是饿狠了，锅里还有呢。”

丰月一连吃了三碗粥，才不再觉得饿。身体依然虚弱，精神气力却感觉好了许多。韩氏收了碗，刚从厨房出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三嫂在家吗？李大夫来了。”

韩氏对丰月说了声“里正和大夫来了”，便赶紧去开了大门。坐在桌边的丰月扭头一看，门外是前院，有一人高的土坯院墙，院门口走进来两个目测均是五十上下的男人，其中一个背着药箱。两人也一眼就看到丰月，均是眼中一喜，快步进屋。

“醒了？”里正还没进门，就大声问道。

韩氏笑道：“刚醒过来，饿了，刚吃了三碗粥。孩子好像是啥也不记得了，李大夫，你给看看。”

丰月看着进来的两人，局促地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行礼。

“坐坐坐，我先给你把把脉。”李大夫让丰月坐下，一边观察她的气色，一边给她把脉，随后又摸了摸她头上那个包，已经完全消了。

“怎么样？”里正和韩氏几乎同时问。

李大夫面带微笑：“恢复得还不错。只是身子还很虚，好好修养一阵，吃点好的，身子应该很快就能彻底恢复了。你真的啥都不记得了？”

丰月点头：“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想了想又说，“我只记得好像有个很疼爱我的外婆。”

韩氏连忙道：“怪不得。这孩子醒过来一看到我，就抱着我叫外婆，哭着说终于见到外婆了。”

“看来你是要找外婆的，那你外婆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记得吗？我们可以帮你找找看。”里正道。

丰月心道，我外婆去世已经两年了，还哪里能找到？可这话她不能说，只好装出一脸迷茫的样子道：“我真的都想不起来，就是觉得外婆应该是婆婆这个样子。”

韩氏三人听了面面相觑，里正无奈笑道：“三嫂，看来你和这孩子真是有缘分，她连自己都忘了，偏就记得外婆。”

李大夫没有再开药，只嘱咐丰月好好休养。送走李大夫，里正回到茅屋跟韩氏和丰月商量她的去留。

“小姑娘，你昏睡这几天，我去镇上、县里的衙门都报备过，也着人打听了，没听说谁家有小孩丢失，也没听说哪里出了山匪。”里正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县里县丞的意思是先等你醒过来再说。现在你倒是醒过来了，可啥也不记得了，你看，后面要怎么着？”

丰月心里升起强烈的愿望，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丰家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外面又是个什么世道，但丰家村她熟悉。她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站在她身边的韩氏，眼泪自然流出：“婆婆，你可以收留我吗？就让我住在你家行吗？我可以帮忙你干活，也能照顾你。就算将来我想起来自己是谁，找到家人，也会把你老人家当成自己外婆照顾的。我真的觉得你就是我外婆，婆婆，你没有丢失的外孙女吗？你好好看看我，我真不是你外孙女？”

韩氏如遭雷击。她还真有个外孙女，女儿难产生下外孙女后便大出血死去，那刚生下来的女婴，没活过一个时辰也死了。就死在她的怀里，是她亲手把那可怜婴儿放在死去女儿的怀中，母女一起下葬。那孩子若是活着，也是眼前这小姑娘的年纪，今年该九岁了吧？

里正知道怔怔地流着眼泪的韩氏心里在想什么，轻咳了一声。

“三嫂，你看这样行不？你呢，一个人生活，有个孩子在身边家里热闹些，老了也有人照顾。这孩子呢，不知道父母是谁，没个家人，也是个可怜人。依我看，这就是老天爷照顾你们，送给你们一个家人。现在孩子也醒过来了，我明天就去县里，把这孩子情况说明一下，咱们村就收留了她，落在你家户籍上，算是你的孙女。你二人意下如何？”

韩氏还没说话，丰月连忙应道：“谢谢里正爷爷，我愿意我愿意。婆婆，你收留我吧。”

韩氏叹息一声，摸摸丰月的头：“只要你不嫌弃我家里穷，就给我老婆子当个孙女吧。以后别叫我婆婆，叫我奶奶。”

“是，奶奶。”丰月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抬头双眼望向韩氏，眼中噙满泪花。

里正从旁看了，心下一惊，这小姑娘眼神清明，充满孺慕之情，竟是真心欢喜，完全不是装出来的。不知道的看了，还真会以为她看着的是自己的亲奶奶。

他心里也为韩氏高兴，韩氏既是她族兄的妻子，也跟他沾点远亲，是他母亲娘家表妹的女儿，也算是他的表妹。当初韩氏嫁到丰家村，还是他母亲牵的线。丰三胜去世后，家里原有的两亩水田为了给他治病也全卖了，韩氏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他一家没有少帮衬。因为他是里正，村里更没人敢明里欺负她们母女。韩氏女儿难产死后，她一人生活凄凉，若是能有个孙女陪伴在膝下，也算是老来有依，不至于死在家都没人知道。

让丰月落户到韩氏家里的事，里正应承由他一力办好。里正妻弟是县衙门里的范县丞，帮得上这个忙。既是两人都同意，为免夜长梦多，里正便急急出门，准备第二天就去县城，把这件事给办下来。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三嫂，这女娃落户你家，取个什么名字好？”

韩氏一时想不到叫啥好，看向丰月。丰月脑海里飞快闪过自己的名字丰月，她本来叫刘丰月，父亲姓刘，母亲姓丰，三岁时父母离婚，她跟了母亲，母亲怨恨父亲，一怒之下将她改名丰月，父亲根本不在乎，正好以此为借口不付抚养费。前世如烟，略一沉吟，丰月便道：“我做了奶奶的孙女，自然是要姓丰，奶奶，我是四月来这里的，就叫丰四月吧。”

里正闻言一笑：“四月？这名字倒是挺好记的，就叫四月吧。”

韩氏跟着喊了一句：“里正，年纪就写十岁吧。”

“好，那明天一早，你们跟我一起去县衙办户籍。”

到了下午，全村人都知道河里漂来的那个小姑娘醒了过来，也都听说她啥也不记得了，里正做主，让韩氏收她做个孙女。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到韩家打探，韩氏也不藏着，捡来的孙女总要见人，便大大方方让丰四月坐在院子里，让大家看个够问个够。

此时的丰四月刚刚醒来，苍白消瘦一脸一身的病态，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村里有人过来，她也不怎么说话，只神情淡淡地坐在那儿，偶尔笑笑，许多问话都是韩氏代她回了。

“看起来真的是啥也不记得，变成傻子了。也难怪，昏迷几天，还发着高烧，人是会烧坏的。”

“韩婶子家连一亩田都没有，自己养活自己都难，现在还要养活一个傻丫头，今后可怎么过？”

“难过就苦点过呗，韩婶子绣工好，总不至于饿死。我看这样挺好，韩婶子身边有个孩子陪着，总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生活也能有点盼头是不是？”

“谁知道呢，那小丫头捞起来时，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看那身打扮，肯定不是咱们这样穷人家的孩子，说不定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呢。哪天她家里人找来要了回去，韩婶子可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可说不定。要是人家是个感恩的，把韩婶子接去养老不行吗？就算不接去养老，韩婶子是小姑娘的恩人，人家给她银子表示感谢不行吗？我倒是觉得啊，韩婶子菩萨心肠，会有好报的。”

“嘁！你这么想着好事，倒不如你家把那傻丫头收留了，反正你们家儿子多，将来直接定下做儿媳妇，还可以省一笔聘礼。”

“你放的什么屁！就你这样坏心眼儿的，总盼着别人不如意，自己家也别想落个好！”

村西池塘边，傍晚洗涮的女人们，始于一个八卦，终于一场争吵。太阳落下三角山时，暮色才终于让女人们安静下来，各自回家。

家就在池塘边的韩氏祖孙，自然也是听到了的。韩氏偷眼看四月，见她面上始终波澜不惊，仿佛那些人说的与她无关。韩氏心想，也不知这丫头是心机深呢，还是真有点傻，没听明白人家是在说她。

韩氏平时一天只吃两顿，因着四月，晚上她特意熬了粥，又煮了两个荷包蛋给四月补充营养。虽然没有田地，但韩氏是个会过日子的，家里有菜园吃菜不愁，养着十几只鸡，平时收收鸡蛋，卖卖绣品，攒下买粮食油盐的钱并不难。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攀扯，日子过得其实不算差，在村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她平时低调，大家以为她过得很苦罢了。

现在收养了四月，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晚饭刚摆好，四月正要开始吃鸡蛋，听到虚掩的院门被人推开，一个黑黑的壮实少年挑着一担水走进来。

“三奶奶，我娘让我挑担水过来。”进来的是住在隔壁的大牛。

韩氏连忙迎了出去，大牛把水挑进厨房倒进水缸，出来时看了一眼正在吃鸡蛋的四月，憨憨地笑了一下，转身要往外走。韩氏连忙追过去，往空水桶里放了四个鸡蛋。大牛自然不肯要，两人在门口好一番拉扯后，终于还是拗不过韩氏，把鸡蛋带了回去。

送走大牛，关了大门，韩氏便坐在四月对面，喝着一碗清粥。四月想分她一个鸡蛋，韩氏哪肯要，只说自己平时不吃晚饭，吃鸡蛋更是堵得慌，吃点粥更舒服。四月便也没有与她推让，安心吃鸡蛋。她知道这十岁四月的的身体状况，确实需要尽快恢复健康。

刚刚成为祖孙的两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吃着只有清粥咸菜两个荷包蛋的晚饭。或许是太安静，韩氏便跟四月说起刚刚送来一担水的大牛家的事。

丰家村三十多户人家房屋建成四排，最后一排正在三角山脚下，只有两户人家，就是韩氏和大牛家，两家当家人都是寡妇。韩氏家在西边靠近水塘的位置，往东便是大牛家三间茅草房挨着，再往东其实还有一大片空地。五年前，大牛爹上山砍柴从石崖上摔下重伤去世后，村里便传出风言风语，说是山脚下这一块地是寡妇地，大牛家东边那片空地，再也没人愿意在那儿盖房子。村子最后一排，便一直只有韩氏和大牛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