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 第五章:叶凝

“这是……”江染说不出话，“你这卑鄙的……”

“看样子姑娘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你知道的太晚了。对了，还有那架梯子，你就从没有想过它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山门口吗？那可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只不过你运气好，握到的恰好是我们没有下毒针的地方，不然你以为今天你还能活着站在这儿吗？”对方笑了笑，声音已经变回了方才那个阴森狠厉的青年，“我这易容术还不错吧，光天化日之下都能骗过你，哎，我说你们仙门的人都这么好骗吗？随便一个江湖小把戏都能上当，还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江染没有接话，一是因为实在无话可说，二是因为今日无论如何怕是都会死在这儿了，在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呢？不如就痛快些吧。

“要动手便动手，只有你杀了我，才能拿走卓玉环，否则你休想。”她咬紧了牙关，“但你大可记住，今日这笔账，我师父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他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好啊，我等着他。”那人狂笑，“等你死了，我正好拿你的尸体去把他引来。”

江染已经感觉到了冰凉的剑气，脖子处的肌肤微微有些发颤，她闭上了眼睛，并没有想要躲闪，躲得了这一击，也早晚是要死的，既如此，还不如干脆些。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落下，相反，她耳边又听到了一声金石撞击之响，比方才那匕首和卓玉环的相击之声更加清脆，如同空谷传音，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脖子上冰凉的剑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温暖的灵气，她缓缓睁开眼，眼前也逐渐变得清明。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同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只是干净的多，衣领袖口处都绣着密密麻麻的云纹，金线在烛光之下熠熠闪耀，如同碎金，一头柔顺的长发用发冠束起，显得很是整洁大气。他右手持一长剑，左手握着剑鞘，一双淡然的双眸正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她，微微蹙起眉头。

“师……师父？”江染看清眼前的人，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已经到妖界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难道我出现幻觉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叶王的长子，重清宫的少宫主，当今的仙门首座——叶凝。

“都长这么大了，遇到这么点小事，还会如此狼狈不堪？”见她愣在那，叶凝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平时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小事？”江染理了理凌乱不堪的头发，瞪大了眼睛看着师父，“换了是你中了不知道是什么毒，还没了灵力，面对着那样一个对手，你能不害怕呀？”

她刚刚被吓得半死，又想起先前叶凝又是给她下仙术又是派人盯着她的，不由得冒火，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凝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突然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她，“用这个，先整理一下。”

江染接过那东西，见是一只玲珑剔透的玉簪，簪子的尾部还雕成了一朵盈盈怒放的梅花，整只簪子看起来简单又出众，很是美观。

“师父随身怎么还带着这个呀？”她一边用发簪把散落下来的长发挽起，一边开口询问，“莫不是留来送姑娘的？”

叶凝的眼光转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不置一词。江染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并无否认的意思，刚刚心里才升起的那份原谅他的心思便也顷刻化为泡影，她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气急败坏了，“好啊你，我原以为这是你给我准备的，不想竟是留来送姑娘，没送出去才顺手给我的，真是可恶。”

“收拾好了就跟我走。”叶凝并没有动怒，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转过身去，冷冷的开口。

“走？走去哪啊？？”江染有些不甘心，移动脚步又转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师父，你这到底是要送给哪家姑娘啊？说出来，徒儿说不定能帮您呢，这四部王室中的郡主徒儿可都认识，若师父有意，徒儿一定能……”

“闭嘴！”叶凝终于微微动了颜色，蹙起眉头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江染被他突然放严肃的语调声吓了一跳，声音也小了些，“我只是想看看我未来的师娘到底是谁而已，没别的意思，师父你生什么气啊？”

“师娘？”叶凝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突然看向她，“你真的很想要师娘？”

“是啊。”江染点头，“师父您这么古板，要是有位师娘就好了，这样徒儿在重清宫也就不会太孤单啦。”

叶凝没有再说话，又重新转身走出门去，从他的背影，只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和有些发抖的身子。

这是怎么了？江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师父今日怎么怪怪的，竟然没有责怪她私自下山？不对，师父放过了这件事岂不是更好，那她还是装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吧。

她心内暗暗窃喜，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支玉簪，虽然这是师父是要送给师娘的，但师父既然给了她，那是不是说明师父已经不喜欢这只簪子了，他肯定已经选好了更好的定情信物，嗯，那这簪子便留着吧。

江染用发簪盘起头发，又随便找了面镜子照照，觉得自己这身外衣也实在是泥泞，除了下山时粘上的草汁树叶，还有刚才跌跪在地时沾上的尘土，实在是没法穿出门去了，她一思索，索性就把这外衣脱了，只留一件轻薄的中衣，再对着镜子照照，觉得这才算是整洁了许多，便一溜烟的追着师父出门了。

“整理好了？”叶凝听着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气喘吁吁的喘气声，头也不回的问。

“好了好了。”江染追上他，与他在长街上并肩，“师父，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可累死徒儿了。”

“你……”叶凝侧首看她，本来要说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你的……衣服呢？”

“衣服？这不在身上吗？”江染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哦，你说我那外衣啊，太不干净了，我就脱了，这里面这件也勉强能看吧。”

“你……”叶凝脸上是无法形容的表情，“你一个女孩子，在长街之上穿成这般，成何体统啊？”

“我不也是没办法嘛，我要还穿着那身外衣，岂不是会给重清宫丢脸啊？我丢脸倒没关系，总不能丢了师父的脸吧。”江染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并没觉得尴尬，只是有些不解，“何况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只是脱了外衣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叶凝还是没说出话来，脸色都憋的有点难看了，江染看着他这番神情，暗自窃喜，天呐，自我拜师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师父这般神情，太棒了。

她得意的有点合不拢嘴了，只顾着一个劲儿的窃笑，完全没有留意到叶凝已经转到了她的身后，等发觉时，感到的是背上突如其来的温暖。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往背上摸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然而一把抓住的，却是一双温暖的手。

江染猛然回头，见到的是师父同样微微睁大的眼，随着师父的目光看去，见到了自己紧握着师父的那只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师父。”江染先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抓住他的那只手，往旁边让了让，“师父，快走吧。”

叶凝没说什么，转身从她让开的地方穿行而过，直往前方行去，等他走出了约十几米，江染这才伸手，摸到了背上的那件外衣。

这衣服还带着师父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师父出身叶家，而梅花是叶家的象征，师父身上所用的无论是熏香还是喝的茶水，全都与梅花有关，时间长了，就让他身上也自带了梅花的清香。

江染摸着那件衣服，还能感受到上面师父的体温，恍惚间，觉得心跳也漏了几拍，竟隐隐有些激动。

不对，我想什么呢？江染一把拍到脑门上，把自己拍的清醒了些，糟糕！师父已经走的没影了，都怪自己胡思乱想，赶紧去追吧。

江染追上师父的时候，叶凝正停留在一座屋子前，这是一间算不上高大的瓦房，白墙黑瓦，屋边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只是在这热闹的集市中，为何会有这样一间房子呢？

“师父，你在看什么呢？”江染凑上前去，把目光和师父的目光调成一线，然而她却只看到了一块磕碰过的痕迹，雪白的墙面上有一道长约寸许的裂缝，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江染没看明白，便侧首去看师父，却见叶凝正目光专注的盯着那块磕碰，像是在仔细的观察思考着什么。

一条缝能有什么思考的呀？江染不解，又小声的换了几句师父，叶凝却始终没有理她，只是聚精会神的研究着那条裂缝，时不时的用手摸两下，江染叫的不耐烦了，见师父还不回答自己，也略微有些恼，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师父肩膀上戳了戳，“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师父一直不理睬她，但当她的手指戳到师父的衣服时，她似乎感觉到师父浑身都颤了一下，她不由得收回了手，“师父，你……你怎么了？”

叶凝终于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看着她，却微微垂着眼帘，看都不看她一眼，“没什么，它终于现世了。”

“他？”江染不解，“师父，你说谁啊？那个刚刚想杀我的人吗？哎，对了，他说他是魔族的人，还说什么，什么时渺，师父，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他同你提起了这个人？”叶凝的目光依然落在那道裂缝上，“他还同你说什么了？”

“好像……他还说什么时渺选了一万年，竟然选中了我。”江染仔细回忆方才的情形，一字一句的复述，“师父，时渺到底是谁啊？还有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要杀我的人去哪了？好像我清醒过来以后就没看到他了。”

“他看到我便逃了。”叶凝跳过她第一个问题，“他还有再同你说别的话吗？”

“嗯——除了嘲讽的话，便没有了。”江染又仔细的想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了，这才回答，“那些嘲讽我的话就不必说了吧？”

“你现在可好些了？”叶凝转移了话题，看着她的手，“灵力恢复了没有？”

“灵力？”江染这才想起来，赶紧凝神聚气，发现自己的灵力又逐渐汇聚在灵脉之中，不由得咧嘴笑了，“师父真厉害，我身上中的毒师父竟然这么轻易就给我解了，不过师父是什么时候给我解药的？”

“非也。”叶凝摇头，双手在胸前结印，捏了个探灵诀，试探着墙上那道裂缝中残存的灵力。

“非也？什么意思啊？”江染看着师父的动作，忽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师父是说我这毒还没有完全解，还要好好调理是不是？那徒儿这几日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练功了？太好了。”

“非也。”叶凝探完那道裂缝，收回手，转回身来冷冷看着她，眼眸中像淬了寒冰，“你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中毒了吗？”

“啊？”江染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悚然道：“不是中毒？那我是被他下了什么诅咒吗？我会不会死啊，师父？”

“荒唐。”叶凝终于皱起眉头，脸上有几分压不住的怒色，“你是仙门弟子，又怎会中诅咒？遇到事情不先想解决的办法，首先想到的却是在那里站着等死？”

“我……”江染不敢接话，唉，好好说话的师父维持不了一刻钟就消失不见了，本来以为下得山来，师父对她的态度放松了许多，就能任性一次了，不想他竟还是这般刻板迂腐，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事过之后不先想想该如何解决，竟然怕东怕西，胡思乱想，你到底是不是我仙门的弟子，我先前教你的，你都忘干净了吗？”叶凝边冷冷看着她，边开口训斥，声音是说不出的严厉，“还有，我离开之前，有没有吩咐过你不得下山，你如今是把为师的命令也当成耳旁风了吗，忤逆师命，肆意妄为，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我……”江染悄悄抬起眼打量着师父，见他越说眉头越皱的紧，心下暗道不妙，师父已经好几年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了，自从她拜他为师，也只见过他两次这种表情，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她半夜私闯出门到溪边烤鱼吃，结果不小心放火点燃了大半个梦桦山，师父得知之后，便是这样的表情，可这一次……应该远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吧，为啥他也这么生气？

唉，他生气倒不打紧，反正过几天就好了，可万一他把怒火发到我身上，狠狠收拾我一顿该怎么办？话说我都已经十六岁了，他应该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二话不说就揍我一顿吧，与其在这里站着等死，还不如老老实实的上去求他放过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打定主意，江染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师父，强堆起一脸的笑容，讨好的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我不该下山，更不该胡闹，师父您那么疼我，不如就原谅阿染这一次吧。”

江染边说边偷偷观察着师父的神情，见师父的脸色有所缓和，赶紧趁热打铁，“师父，您别生气了，徒儿怎么敢把您的话当成耳边风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说的话，徒儿一字一句都不敢忘记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叶凝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突然侧首看向她，江染与他目光对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从没在师父眼里见到过这样的寒意，不由得起疑。

怎么，我又说错话了吗？她仔细回忆自己刚才的言语措辞，没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又抬眼去看师父，叶凝已经移开了目光，眺望着远方，“今日的事情，待回去之后，再好好解决。”

“是……”江染心下叫苦不迭，但又不敢违逆，只能苦着脸一礼，“徒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