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染 第一章：江染

江染初次下山那一年，正是十五岁。

已是深夜，天地间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虫鸣，静谧的山林之间，层层楼宇若隐若现，这里正是全天下最神秘的地方——梦桦山重清宫。

这里是乱世当中唯一的一处仙门，百年来以一己之力守护着天下苍生，颇受世人敬仰。

“郡主，你慢点。”

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扰乱了这片寂静的山林，气喘吁吁。

“嘘，你叫什么呀？”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出口呵斥，很是粗鲁，“深更半夜的，人家都睡下了，你叫这么大声，是怕知道的人太少了吗？”

“哦，我太紧张了。”侍女荷菲胆怯的缩了缩头，“郡主，我不是故意的。”

江染叹了口气，不得不回过头安慰她：“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师父已经下山去了，不会被他抓到的，一会儿按计行事就行。”

“郡主，你真的想好了？”荷菲再三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虽然现在少宫主不会发现，但是明日听学的时候你若不在，还是会被人知道的。”

江染弯下腰，捡起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小心翼翼的拨开面前挡路的枝枝蔓蔓，头也不回的道：“别怕，一会儿该怎么做我会教你的，先把灯灭了，跟我走。”

“是。”荷菲应声，轻轻吹灭了手中的灯，跟在江染背后，小心翼翼的在林中穿行。

“到了。”过了约一刻钟，两人终于穿行出了林中那条窄窄的小路，来到一间屋子前，江染丢掉了手中的树枝，小心翼翼的从发间拔下一根珠钗，又从珠钗上抽下一根细细的铜丝，插进锁眼里。

“郡主，你还会这个？”荷菲惊讶万分，“您这是跟谁学的？”

“别嚷嚷，赶紧点着灯给我照着。”江染性格有些毛躁，又事出紧急，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同她解释：“唧唧歪歪问那么多干嘛？”

“是。”荷菲看出她有些烦了，忙不迭闭嘴去点灯。

江染将耳朵贴到锁前，像是在仔细聆听着什么，末了手腕一转，随着极轻微的咔哒一声，那把构造精巧的锁竟应声而开。

荷菲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她绝没有想到出身贵族阶层的江染竟会这种旁门左道之术，这个可是山间那些盗贼匹夫的绝学，郡主也会这个，莫不是要……

她一时僵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江染，忘记了要跟着她进去，江染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是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有些哭笑不得：“喂，你想什么呢？我好歹也是江王的女儿，重清宫少宫主的徒弟，怎么会去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

“那郡主，你是怎么会这个的？是少宫主教的吗？”荷菲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他还教你这个？”

“别胡思乱想，快跟我进来。”江染没有再解释，提起衣摆迈过高高的门槛进房中，“不是师父教我的，你莫要乱猜。赶紧过来跟我一块找，再耽搁一会儿，恐怕会被发现的。”

荷菲不敢再问，连忙跟进房中并反手虚掩了房门：“郡主，少宫主的令牌真的会放在这儿吗？”

“放心，上次颜汐来拜师的时候我亲眼见到师父是在这里拿了令牌给她的，不会有错。”江染走到屋内的一排柜子前，将抽屉挨个拉出来，边检查边道。

“郡主，恕奴婢直言。”荷菲凑上前来，边帮她一起找边问：“少宫主会不会早就知道了你那时跟着他，所以早就将令牌给拿走了？”

“不可能！”江染摇头，“师父的寝殿和其他他常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也只能是放在这儿了，不然他总不能将这令牌交由别人保管吧。他那么谨慎的人，绝对会把这令牌放在很安全的地方，重清宫令牌有几百张，他也不可能随身带着，所以也只能藏在这儿了。”

她边说边用右手捏了个诀，一点莹莹的蓝光在黑暗中亮起，“这是探灵咒，那些令牌上面都有灵力，遇到探灵咒是会发光的。看，找到了！”

在左侧柜子最顶端上的一个木盒中果然也闪起莹莹的光亮，把整个盒子都照成了碧蓝色，宝石般耀眼。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找个梯子。”江染松开了捏着诀的手，微微一笑：“这柜子太高了，凭我的轻功，是不可能不借力就一步到顶的，若是中途要借助外力，肯定会闹出动静，被人发现的。”

“郡主，要不让荷菲陪您去吧。”荷菲有些担心，“这深更半夜的，外头也没个人影，万一……”

“你还要在这里替我看着人呢，放心，我自己走就行。”江染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你好好守在这，不许乱动啊。”

江染回来的时候，荷菲已经被吓晕在地上，她面前的是一只被打开了的麻袋，想必是江染离开后，她一个人呆着无聊，便独自在屋中游走察看，不想竟看到了江染准备的这东西，被吓晕过去了。

江染把梯子搁在一边，俯下身掐住了荷菲的人中，叹了口气：“傻丫头，我都说了，叫你站着别动，你偏不听，这下倒好，吓坏了吧？”

地上的荷菲咳嗽了几声，悠悠转醒，但惊吓过度，整个人脑子还是混沌的，直愣愣躺在地上看着江染，一时回不过神。

“醒了就赶紧起来，时间不多了。”江染松开手，转身把那只麻袋重新扎紧，又把梯子扛起来架到柜子上，“过来给我扶着。”

“郡……郡主。”荷菲挣扎着爬起来，一溜烟躲到江染身后，声音都在发抖：“那……那里面……有有有有……”

“别怕。”江染把梯子架稳，回头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她的手冰凉如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吓成这样啊，早知道就不让你在这待着了，本来想着你胆子小，若是跟我到那个地方去取梯子，怕是会把你吓病，可没想到你胆子就小成这样。”

荷菲还在发着抖：“郡主那里面可是有……有……”

“没事儿，几只小妖而已，我昨日到山里捉的。”江染放开手，转身往梯子上爬：“不过荷菲啊，你跟了我也有六年了，在这仙门待了这么久，怎么还是害怕这些小妖小鬼什么的？”

“我……我也不知道。”荷菲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

“算了算了。”江染没再接话，一方面是因为不知说什么好，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这梯子太高，若是边说话边爬，一分心指不定就会掉下来，自己摔伤事小，若是惊动了旁人，这事可就麻烦了。

荷菲在下面扶着，江染则一步步往上爬，足足过了一炷香，这才登顶，她将那盒子拿下，发现自己没办法一手端盒子一手扶梯子下来，便低下头道：“荷菲，你在下面接着这个盒子。拿稳了！”

“郡主，等一下，我……”荷菲变了脸色，然而不等她说完，江染已经松了手，那个木盒从空中落下，几乎就要砸到她头上了。

“笨蛋，还不快躲开！”见荷菲愣神，江染不由得有些恼了，“你找死啊！”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那个装满的令牌的木盒便重重砸在了荷菲的肩头，痛得她一声惨叫，满盒的令牌也滚了出来，散落一地。

“你……”江染说不出话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郡……郡主。”这一下砸的太重，荷菲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快下来……我……我撑不住了。”

江染垂首，这才看到荷菲鲜血淋漓的手，不由得大惊：“你……你手怎么了？”

“郡主……快啊……”荷菲的声音已经轻不可闻，但一双手却仍牢牢的扶住梯子，分毫不动。

江染不再犹豫，从高高的梯子上飞身跃下，落到荷菲身边。她看得出来，荷菲已是强弩之末，自己如果再不赶紧下来，到时她一松手，她怕是会摔得四分五裂。

“太好了……你终于没事了……”见到她下来，荷菲松了口气，颓然松手。

“有毒？”江染站稳脚步，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脸色忽地一变，“怎么回事？”

“梯子……上面有毒针。”荷菲艰难的开口，她的两只手上已满是血洞，然而流出的血却是黑的！

“毒针？”江染目光如炬，落到那梯子上，发现在刚才荷菲握着的地方，坚实的竹子中，竟密密麻麻透出了几百根细如牛毛的小针，上面沾满了乌黑的血。

她一把伸出手捉住荷菲的手腕，抚上她的脉搏。甚幸，江染先前流落江湖，略通医术，也多少懂一点医药知识，她试了下，便发现荷菲所中之毒乃是当今世间极富盛名的梦菊毒。

这种毒本身并无毒性，对普通人没有任何伤害，但若是修仙之人碰到，便会化去仙者体内的灵力，致使人体内阴阳颠倒，清浊失衡，最终丧命。荷菲虽是婢女，但出身仙门，多少也学过一些仙法，体内也有一些灵力，但因修行不深，所以并未即刻毙命。

江染放开手，只觉脊背发凉，是的，虽然现在中毒的是荷菲，但不难看出，这毒是冲着她来的。

梦菊毒因其巨大的威力，“享誉天下”，中毒之人修为越高，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若是修得仙缘的人中了此毒，便会即刻毙命。

她虽还未修出仙缘，但修为已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荷菲是她的婢女，就算是中了此毒，也还有救治的机会，所以应该不是有人要去害她，所以这毒必定是冲着她江染来的。

可是……为什么她刚刚拎着这梯子进来却未曾有丝毫损伤？难道下毒之人并不是为了对付她？

荷菲呻吟了一声，不住的咳嗽，随着她的动作，一丝丝乌黑的血从她嘴角沁出，滑到了下颌衣襟上。

“屏住呼吸，转过身去，坐下。”江染缓了缓神，收起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思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把荷菲身上的毒压制住。

“是……”荷菲脸色依然苍白，嘴唇也已变成了墨紫色，显然是毒已入心脉，若再不救治，恐怕性命不保。

江染捏了个诀，把真气渡到荷菲体内，将她心脉中的毒尽数逼出，都汇集在了左手的拇指上。

“你忍一下。”江染撤手，从怀中拿出一柄短刀，刷的拔出鞘来，“把手伸给我。”

“郡……郡主，你这是要……”荷菲盯着她手上的刀，双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你要……”

“不是。”江染又一次哭笑不得，“你中毒了，我得把体内的毒给你逼出来，现在毒素都已经在你指尖了，我得把它放出来，懂吗？我……”

“救命啊……来人呐……快……”然而不等江染说完，荷菲已经后退数步避开她的手，同时放声尖叫，凄厉的叫喊声如同一把刀子，撕裂了这天地间的寂静。

“你……”江染一时间怔住了，“你这是怎么了？我说过了，你中毒了，我要救你，你叫什么呀……哎呀，别喊了快闭嘴，人都被你吵来了。”

寂静的梦桦山上，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和许多人的呐喊声，一道道火把亮起，在黑暗中森森然如同鬼火。

糟糕！江染猛然清醒，抢上前来一掌劈中了荷菲的后脑勺，将她劈倒，又顺势一把接住，慢慢放到地上。

完了，其他门内弟子已被惊动，现下该如何是好？

江染在蹙起眉头，在屋内打量了一番，突然想起了地上的那个麻袋，心念电转，一步抢上前解开了袋子上的封印，伴随着怨灵的哀嚎和小妖的狂叫，麻袋开始扭动起来，一只接一只无形的小鬼小妖从袋中钻出，瞬得化形，无一不是狰狞可怖，满嘴垂血。

“对不起啊，各位。计划出了差错，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江染转回身，抱起地上以人事不知的荷菲，“本来只是想借你们来演一出戏，事成之后就放你们离开的。但现在就没办法了，对不住了，各位。江染先行一步。”

江染抱着荷菲，又弯腰随手拾起了一枚令牌，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吆喝声，连忙转回身跳到窗边，猛的一把推开窗户，在跳出去的瞬间大喊了一声：“救命啊，有妖怪伤人啦，快来人呐！啊……”

最后一声“啊”，她拖的很长，目的是叫人以为她已经被妖怪抓走，好让自己能够更好的脱身。

落到地面，江染松了口气，将荷菲转移到背上，一边逃命一边暗自思索，如今荷菲中了毒，这么一耽搁，已经错失了最佳救治时间，现下也只能下山去找解药了，只是不知这梦菊毒多久会发作一次，又该如何解。

有了通行令牌，下山已经容易了许多，环绕山林的护山结界也没有阻拦她，人都被她引到了那间草屋，一路之上也没有碰到其他人，可算是畅通无阻。

背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和小鬼小妖的哭嚎惨叫，江染头也不回，一路小跑，只是在心里暗自念叨。

这些小鬼小妖们本来自在的生活在山林之间，并未害人，她将他们捉来也只是为了演一出自己被妖怪偷袭的戏码，事成之后便放他们离开，可惜没想到，事情有变，也只能委屈他们了。

谋害仙门弟子的妖怪，是要被投入焚炉鼎中炼化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思及此，江染不由得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唉……真是对不住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啊。你们就当是为吓着荷菲赔罪吧。”

就在她思索的这当儿，身后便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一群人的叫喊声：“郡主……郡主……你没事吧？你在哪儿？”

不妙，江染心里一惊，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是我？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