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20 上

八月十六日辰时

昨夜清扫，木坪村街道清净无遗，木坪村、紫烟寨、伏丘帮人的尸体都已分别埋葬处理；至于国鑫宏，给遗体初步做了防腐措施后，保存在棺椁里，因为据花竟臻所说，国鑫宏希望死后能够火化将骨灰扬于伏丘原之上，这就要等下山后找专门的熔炉处理了。

伏丘帮降者都关押在村西紫烟寨临时租下的民房里，由专人把守；村民则在邓棱的领导下各自安堵如故，不少村民对新军队的入驻心存芥蒂全衷清楚无疑。一夜整顿休息，紫烟寨元气恢复已毕，一声令下，紫烟寨下军迅速列队，这支勇悍严整的军队正是过去五年牛摸鱼的成果。

“报告，斥候四队轮值归队！”大队刚集合，斥候一队队长宁与沁率领队伍前来报到。

“好，归队！”全衷说着，转向一队队长，“保靖，马上率队接替空缺，你和二队可要说好，一定要严防，路上看见来人先让他过去，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上山的人跑掉！”

“是！”一队队长领命而去。

“第二行第一队和斥候一队，随我往北林‘打猎’，其余部队自由活动，记住：随时保持警惕，不要闹出大动静，最重要的——绝对，不准惊扰村民，否则军法伺候！”

大部部队答令散开，留下全衷和留守部队。全衷检查了一番队伍的行装，确认铲、刀准备齐备后，命令队伍原地待命，转身进入租屋内。穿过里屋走廊，直达屋后院落，吩咐守备打开小木屋的门，在昏暗的光线里，望见躺在茅草堆上的花竟臻。

“花竟臻，睡在这里舒服么？”

“这比石床还硬，舒服个什么东西。”花竟臻安然躺着，只稍稍半睁一只眼看人。

“现在我要去北林打猎了，我想你对我们的猎物会有些兴趣，所以准备带你一起去。”

“打猎？什么猎物？难道有猛兽会分尸设套吗？”

全衷听闻花竟臻不无嘲讽的笑语，倒不着急，轻声解释道：“我们的猎物绝对是在你意料之中，但又超出你意料之外的，是你绞尽脑汁都想不到的东西。”

花竟臻意味莫名瞥过全衷一眼，站起身来，主动伸出了双手。全衷回头唤进两名兵士，上绳套住花竟臻双手，也不紧系，就这么让兵士跟在花竟臻身后，同他一起步入外屋。

“全老帅，村里的村长来了，说要见你呢！”四人还未出屋，屋外兵士先闯入屋里向全衷报信。

“不急，邓村长是我主动请来的，我这就出去。”全衷说着，携着花竟臻和兵士二人出屋，果然见到邓棱和项玉贝两人在紫烟寨队列前等候，便快步迎了上去。

邓棱远远望见全衷走来，正要打招呼，却瞧见这位紫烟寨大将身后的“老熟人”，不禁指问，“全将军，这是？”

“邓村长，不用怕，花竟臻说他对猎物有点兴趣，我就把他带上了，路上我们的军士会把他看好的。”

“哦……好。其实我老头子也很好奇下军说的猎物是什么。”邓棱眼瞅花竟臻对自己视若无睹，反而放开。

全衷轻抚颏下，一时显得有些为难，“这东西说来怪异，若不是村长和项公亲眼见到，恐怕难以相信。我们也是寨里有懂行的才搞明白的。”

“这么神秘？”

“我们的狩猎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让邓村长一睹为快。”全衷说着，立马指挥队伍前进。

宗梦站在阁楼阳台，迎着微风怔怔眺望远方。她是伏丘帮俘虏里为数不多得到许可能够自由活动的人——不过活动范围仅限于租屋内。目光通出院子，穿越街道，木坪村一如故往——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秋日红遍的茂密山林上。

她身后的门“吱呀”而开，想是紫烟寨的人来巡视了。不过她并不回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现在的她，已经失声了。

“梦梦。”

话语轻柔，宗梦不禁精神一振，回头正望见阴影中款款而来的韩雬雯。

“雯雯，你怎么在这？”强烈的不真实感袭击了宗梦，她下意识拉住栏杆稳下身形。

韩雬雯莞尔一笑，“那天晚上，我偷偷溜出房子去追怪物，不知不觉就到了北林。在那里我真的遇到了怪物，它们就是会动的死人，那个时候我还以为逃不掉要被杀了，是全衷大哥带人前来救下了我，之后我就一直待在他们那了。”

“怪物？紫烟寨的人救下了你？好像梦里听到的故事一样。”

“到全衷大哥那里听他们说起，我才知道这种怪物的来历，我特别想说给你听听。”韩雬雯直勾勾盯住宗梦，瞳中色彩变幻莫定。

紫烟寨狩猎队一行人在北林穿梭，仿佛在自家后院漫步，不多时便到达全衷早已带人打探好的猎物窝点。那是坐落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洞前零散分布着许多杂草残枝，明显有活物活动的痕迹。

“我们的猎物就在那洞里。”全衷轻声告知身边尚不知情的邓棱三人。

蹲伏着的邓棱腿已经开始有些酸痛，他换过一边支点，问道：“住在山洞里，莫非是熊罴虎豹之类的凶兽？”

“邓村长说对了，那洞里住的正是一只可憎的大虫。”

邓棱与项玉贝面面相觑，两人年事已高，山林间的虫鱼鸟兽见过的不在少数，这老虎也不算稀物，如何能说怪异呢？莫非这老虎形貌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邓村长和项公不用着急，算算时间，也快到点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全衷言毕，继续察看山洞前的情况。邓棱仍是一头雾水，看全衷信誓旦旦，心中起些些兴致，静心等待。果然片刻之后，对面的草丛就有了动静。

繁茂的彤团映照在邓棱逐渐放大的瞳孔之中，从中钻出的是一队瘦骨嶙峋，面容可怖的“人”，它们或是剖心析胆，或是面目全非，身体残缺不全，却都还是直立行走，如若披上遮罩行走在黑夜之中，远远看来与人类一般无二。

“那是什么东西？”邓棱且惊且疑，沉声问道。

“与沁，拿给邓村长看看。”

宁与沁奉令掏出一本小册子，稍稍一翻，翻到对应页码，旋即将册子递给邓棱。邓棱接过册子，书页最上行赫然写着大标题“伥”，下方是方方正正的两页笔记。

宗梦闭口不言，与韩雬雯达成了独有的默契，只等这位新来的朋友娓娓道来。

韩雬雯远眺崇山峻岳，慢慢叙说起来，“很久之前，就有一种叫做伥鬼的妖怪，这种妖怪本来也是人，但是很不幸的是，他们在山上遇见了老虎。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甘愿就这么死去，所以他们又‘活’过来，为咬死他们的老虎做事，帮老虎排除陷阱，寻找食物，甚至是引诱新的人变成老虎的口中食。”

“雯雯，那群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他们什么也没做，他们对我很好，”韩雬雯的笑容化作柔水，滴落在宗梦的心头，泛出数圈苦涩的涟漪，“梦梦，你还对伏丘帮抱有幻想吗？”

“你在说什么？”

“那天晚上，确实是我的母亲回来找我了，花侯服也是故意放跑我的，他派人跟踪我，想看我能找到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宗梦扶住栏杆，指甲不觉嵌入肉里。

“那两个跟踪我的人都死了，是全衷大哥从他们手里救下我的，看来你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

“不会的，就算真的是这样，花叔让人跟着你也一定是想暗中保护你，为什么你要听紫烟寨的一面之词呢？他们可是土匪！”

“梦梦，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韩雬雯笑得从容，“全衷大哥也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跟我说，这两个人跟踪我应该是为了追踪杀人凶手，顺便保护我，但是为了保住秘密，他们不得不把跟踪我的人给杀了。”

“怎么可能……紫烟寨的人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这就是他们让人信服的地方——‘从来不掩饰任何的可能性，哪怕是敌人，因为这样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方式’。”

“动手。”全衷并不盘算邓棱读完笔记与否，见“伥鬼”基本都已进入山洞，一声令下，众兵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山洞形成包围圈，为首者点燃一根火药棒扔入洞内，众人应时皆退，剑弩齐备。

伴着巨大的轰鸣，厚实的山体伴着抖了三抖，洞内惨叫传响，不多时就窜出五六个愈加残缺的伥鬼滚倒在地，痛苦呻吟。巨吼自洞中席卷而出，惊得伥鬼们肝胆俱裂，竟然一时忘了哀嚎。阴风疾起，一只纹显色深的大虫冲将出来，凭空扑腾爪子，愤怒地嚎叫。那大虫一只眼睛已经炸瞎，黄白相间的毛发上沾染了许多殷红，一个失足摔倒，一团肉球黏在地上。

紫烟寨兵士毫不犹豫，尖镞齐射，片刻将大虫扎成刺猬，两个兵士互相掩护，拿剑上前，一剑结果了大虫，这凶兽刨土的双爪才终于停下。

邓棱见大势已定，便同项玉贝上前来近看伥鬼，这些伥鬼辗转哭鸣，哼天倒地，若非肢体不全，皮肉焦枯，倒真和人类一般无二。

“这大虎收了这么多伥鬼，已经完全被当猪养了，天天要睡半天大头觉，现在看来，这大虎早就失了爪牙了。”全衷轻踢虎身，看赘肉摇晃，不禁感叹。

邓棱并不关心那大虫，蹲下身细细打量这些伥鬼，与对面的项玉贝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传递着惊疑，“全将军，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