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史决·义匪篇 6 下

“荒服！我们的水和火油几乎用光了！”副官蓝榘镇前来报道。

裴熊刚行至前后不一的木捆前，火势灭得七七八八，蹲身翻弄，有不少木捆还很完整，当时飞石势头正猛的时候，他急中生智，吩咐众人将火油涂在干燥的木块上，和用水浸湿的木块捆绑一处，挑着长木枝点燃之后再投甩出去，然后从墙边杀出，这才勉强逼退了齿蛮人，“不要紧，水没了再去取，火油没了还可以买，要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要是那群蛮子要是现在穿着藤甲来打御边墙，我们很难对付他们。”

“我看他们只想牵制住我们，并不想和我们硬碰硬，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我们只要加强巡逻侦查，可保无虞。”

“高人指点？荒服……”

“紫烟寨一定和齿蛮有疏通。”

“紫烟寨？在郡里造反就算了，还勾结外贼？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就该杀个精光！”蓝榘镇一戟插入土中，手上青筋暴动。

“把这里还能用的木块收回去，以后寨里要常备这些东西。还要清点好伤亡人数，派人立即回大帐禀报消息，顺便捎些火油过来。”

“是！”蓝榘镇轻叹一声，得令去报。

裴熊刚走近御边墙，自上往下观察墙面，许多小石子已经嵌入墙面，有些女墙甚至已经倒塌，有必要对墙面进行再加固。他趴在草地上细听动静，起身搓手时，一队人马出现在地平线尽头——老熟人来了。

“裴荒服，你们情况怎么样！”一马当先，金甲耀日的男人遥遥高喊，恍若敲响了一记原上洪钟。

弓许众，裴熊刚一直不怎么感冒的红叶郡将军，红叶郡郡军早已是无能和腐朽的代名词，然而这个弓许众偏偏才能出众，同为镇守边关的军事力量，却从来不肯配合伏丘帮行动。裴熊刚举起右手，待得弓许众靠近下马，上前报道：“齿蛮部落投石袭击了御边墙，我们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死伤不小。”

“投石？齿蛮部落做的？”弓许众不觉望向左边的森林，凌厉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苍翠。

“弓将军，你们这些天就没有在边境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弓许众闻言挑眉，抱胸挠腮抚须回忆了半晌，与裴熊刚相觑答道：“没有。不过刚才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你们伏丘帮的两具尸体，还穿着灰色的帮服。”

弓许众回头示意，八名军士整齐划一小跑上前，将两具尸体平放地上。两具尸体头部各有一个血浆染色的窟窿，他们微闭双眼，像只是沉沉睡去。

“你们郡军巡逻地域和我们伏丘帮有很大的重合，你们都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现在才发现尸体？”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裴熊刚脱开对峙，俯身轻抚两位兄弟脸上的血迹，当然，一如头眼所看到，血迹早已发干，独留下一层红色薄膜。

宣尚郡北林深处

牛摸鱼悠然漫步在沼泽旁，毫不在意靴边溅起的泥水，脚边蹭上的横草并不因此就垂落下去，咫尺之间的白鹤并不怕人，他缓步走过，白鹤们自在戏水，放眼望去，整个世界画上一层淡彩倒影，西南面踏水的尤慎踩波而来，少时到牛摸鱼面前。低头望去，是一双精致的绣花布鞋，凸起的底面就是尤慎在这片沼泽如履平地的秘诀。

“牛公，我已经把我族全部安排妥当，我们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以后要经常移动，千万不能被那帮苟王八发现了。”

“您放心，迁徙驻地是我族的传统，族人们早就习惯了。”

牛摸鱼满意点头，登上小土丘，丰美的整天沼泽地尽收眼底，“等事成之后，咱们紫烟寨不会亏待你们齿蛮的。”

“不劳牛公破费，只要能在墙内给我族一块土地，我族就感激不尽了。”

“你放心，老子最不缺的就是地。只怕你会舍不得这里，毕竟是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

“只要能入墙，大家不用再过飘零的生活，我族迟早能回来的。”

“好小子，有胆识，”牛摸鱼推起生痒的长发，摸到脑后发现后颈居然起了一团不小的疙瘩，“等进了墙多跟咱老百姓侃侃，省得说话文绉绉的，一点不接地气。”

“谨遵教诲。”

牛摸鱼咬牙切齿拍散尤慎作揖的双手，仍然不过瘾，又指弹“大王额”，顾不得尤慎作怪的神情，张望道：“怎么找不着凿齿那臭小子了，从刚才回来开始就没见着他，老子千讲万讲不要乱走，等老子找到他了，非得踢这小子屁股不可。”

“凿齿？牛公是说您骑着来的那头巨兽？”

“是啊，那小子的同类可不多见，他跑了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再遇到呢。”

“牛公不用忧虑，我知道凿齿在哪。”尤慎笑道。

“你知道在哪？那就带我去吧，我还要赶着回去有事呢。”

尤慎拦住急不可耐的牛摸鱼，瞥过一眼牛摸鱼沾满泥巴的鞋，还是忍不住劝道：“牛公，您还是穿上我族特制的钉布鞋吧，您的裤脚上满是泥巴了。”

“还怕这点事，你看，这不就没有泥巴了么，快带我去找凿齿。”牛摸鱼卷起裤脚，双脚互蹭，愣是把一双红色的靴子给染成了灰色。

尤慎哭笑不得，只得乖乖带路，两人跨过沼泽，穿越小树林，前方又出现一片新的沼泽地，怪异的低吼此起彼伏，到林子尽头，视野豁然开朗，无数巨影零散泽中。牛摸鱼细细看来，竟然全是凿齿，稍稍观察，他的视线穿透众兽，直击沼泽地中央的朝众兽低吼的巨兽。

“凿齿！你小子跑这来了，啊？等回去看老子不踢你屁股！”

尤慎被牛摸鱼突兀的大吼给吓个激灵，这人话音才出，凿齿们便四处逃散，眨眼间只剩下沼泽中央的凿齿漉着泥水往两人这边走来。

“你小子在这里找到组织，立马就把老子给忘了是吧？”

凿齿摇头低吼，牛摸鱼同能默契地能理解凿齿的大意，不禁问身边的尤慎道：“大大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有这么多凿齿？”

“很久以前，宣尚北边就聚集了许多凿齿，我族称‘凿齿’为‘克瑟尔’，汉语可以说‘齿蛮的兽族朋友’。我族自古以来就和凿齿就有良好的关系，凿齿们经常会帮助我们打猎、耕田，作为回报，我族也会馈赠给凿齿们一些食物，外族入侵的时候，我们会协同作战。只是近几十年我族衰落，领地被压缩到宣尚郡北边的一隅，生活在沼泽地里的凿齿不得不经常迁徙，西边的云蛮族对凿齿们一律格杀勿论，所以这些凿齿才会这么怕人。”

“兑州那边传闻凿齿是种凶猛的野兽，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差得很远呐。”

“是，我族上古历史里记载了赤县大尧帝派遣大羿率领军队讨伐凿齿的故事，那时宣尚郡刚刚归属赤县不久，有百姓擅自闯入凿齿领地，被凿齿误杀，结果大羿来到此地把凿齿驱散，之后我族先祖向大尧帝解释，才避免了大的战争，从此我族就负责起了引导外来的人，不让他们擅自闯入凿齿栖息的沼泽地；有些外来的人对凿齿感兴趣，我族也会派人引导见面，这千百年来凿齿很和平地生活，不但没有伤过人，还救过许多被猛兽袭击的旅人。兑州是赤县的中心地区，与宣尚千里之遥，很多同胞应该不清楚其中详情。”

“呵呵，百里为谣，千里为妄啊。”牛摸鱼眯眼轻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凿齿，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和我回去？”

凿齿闻言伏下身，似乎在示意牛摸鱼骑上去。

“好小子，跟着我，保证没有亏吃。”牛摸鱼拍拍凿齿肩膀，示意立正，目光转向这片隐秘的沼泽，“喂！你们！你们就这么没骨气吗？别人要把你们的领地都给占喽，还要把你们全部杀绝，到这种地步了，你们还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生怕别人杀不绝你们是不是呀！有种的，给老子打回去，让那帮兔崽子看看，你们是块硬骨头，想要啃下你们，得先想想会不会把牙给咬崩喽！”

一片飞鸟惊起，沼泽地里，仍然是一滩死水。

牛摸鱼大笑起来，当下便领着一人一兽往回走，到得出发时的沼泽地，他吩咐尤慎往到部落去唤随从两人过来。

“牛公，您不和我一起到族里去看看吗？我族族人都很感激您，希望款待您。”

“不用了，你们自己还没一口吃的呢，咱寨子里每天大鱼大肉伺候着，不差你们这一口。快点帮我把两个兄弟叫过来吧，咱寨子里还有急事。”

“好。”尤慎不再犹豫，动身回族，片刻携着两个身影来了。

“大大王，御边墙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牛摸鱼骑上凿齿，说道。

“请放心。”

泥泞的道路给脚底留下的灰色印记，在树林的缃绿相杂的草地上，一会儿就没有了踪迹。疾风流里，恍若回荡着朗爽的笑声。

“兄弟们，齿蛮族里怎么样啊？”

“老大，你都不跟我们去族里看看，他们可热情了！少壮一个个生得满身肌肉，那些个婆娘也一个个漂漂亮亮的，比那些城里衣服闪光瞎眼的可好看多了！”

“哈哈哈，你们这帮小子，总喜欢踩一个捧一个的，这个世界要是没有各各的美，那还不无聊死了！”

“寨主，我看你是两只眼睛都盯着城里的婆娘吧！”

“胡说八道，老子抽你老子！”牛摸鱼说着就作势高高举起手别过身去，哪想这小子机灵，一下子闪到他身后去了，“算了，老子这次就不跟你小子计较，吃好了喝好了就行，咱们还要赶下一场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