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夏日,虽然骄阳似火,但对于农事而言,却是不可错过的好时节。
绿油油的麦田里,一个个佝偻身子的身影,或除草施肥,或耕田浇水,正在辛勤劳作。
无论世道再乱,人也要吃饭,那么就一定会有人种庄稼。这耕作之景,在任何时候都并不稀奇。
但有一样东西,却是太史慈未曾在其他农人那里看到的。
就是这群农夫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那时不时挂起的笑容。
他们虽然辛苦,但看着自己耕种的庄稼一点儿一点儿地长大,自豪与欣喜全然按捺不住,都通过微笑淳朴地表露出来。
乱世人命如草芥,没有谁知道今天还宁静的生活,明天会不会被战火、硝烟摧残得支离破碎。
就算侥幸生在相对安稳的地方,经历各级官吏层层盘剥之后,即使是丰年,还能到这些农夫手中的粮食,顶多也就只有一小半。
所以太史慈在别处看到的农夫,有的一脸苦闷,有的充满愤怒,但更多的是面无表情的木然,被乱世折磨的他们,只能机械地活着,已经丧失了苦闷与愤怒的情感。
此处的农民,却完全不同,仿佛耕作不是赖以糊口的手段,而是乐在其中的事业。
他们身上的汗水不断因高强度的耕作而洒落田垄间,手中的农具也此起彼伏地落在泥土里,但脸上的表情,居然隐隐约约带有几分悠然自得!
太史慈下马,亲自来到田间,小心地避开了农作物,来到离他最近的农夫面前发问:“这位大哥,敢问刘备刘玄德,现在何处?”
“刘备刘玄德”这五个字传入农夫耳中,那农夫登时更添精神,不回答太史慈,反倒发起询问:“客人肯定是外来的吧?”
太史慈心想:“东莱与平原虽然相隔不近,但同属青州,也算不上多远,这农夫肯定不是通过口音不同来判断的。既然这样,那么肯定是平原之人,都常与刘备打交道。如此看,这刘备还挺勤政爱民的。”
虽然他已经判断出来了农夫这么说的理由,却不说破,问:“何以见得?”
那农夫的回答果然和太史慈想的一样:“平原本地的居民,哪个不知道玄德公的下落?我跟你说客人,玄德公是好官啊,我有个堂哥的田地被刘平那王八蛋占了,他去找刘平理论,结果你猜怎么着?反而被刘平打了一顿,还威胁如果再来纠缠直接打死。我那堂哥养好了伤,直接告到玄德公那了,结果玄德公按朝廷规矩办事,给我那堂哥出气,狠狠惩治了那刘平!”
他打开了话匣子,立刻滔滔不绝,停不下来了。
但他显然缺乏讲故事的天赋,说了这一大堆,既不曲折,也没有什么文采可言。
甚至他连刘平是平原的豪强都不介绍,就默认他知道的,太史慈这个外人也知道。
“这么一个憨厚朴实的人,愿意用这么多话来称赞刘备,刘备的善行,的确可以说是润物无声。”
太史慈不想听他继续讲流水账,仍然发问:“既如此,请问这位大哥,我该去哪儿寻找玄德公呢?”
那农夫将手指朝西北方一指,道:“这方向走十里就是平原县城,进城直接顺主干道走上一阵,然后右转,再走一阵就到了。欸,你别走,玄德公的善行可不止这点啊……”
太史慈纵马绝尘而去,他在这农夫身上,看到的是不属于乱世的田垄之乐。
“其实何止乱世?就算太平年景,封建时代的农民,又怎能真正当家作主?哪怕盛世,其实也只是帝王将相的乐园,劳苦大众不过被盘剥得轻一些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刘备治下的平原,居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种封建王朝的铁律。
“这刘备,还真值得见上一见。”
刘备,是一个极其有争议,或者说复杂的人。
有人责备他是伪君子,刘璋的基业,他说夺就夺;
也有人说他是仁德之君,是理想主义者,一生为了复兴汉室努力。
其实刘备的复杂程度,不能用一句话概括。
他固然是仁善的君主,但同样老奸巨猾,也野心勃勃,这并不矛盾。
君子,不是傻白甜,不是说只有宋襄公那种涉世未深的天真人,才能叫真君子。
刘备能在曹操这种雄猜之主手中脱身,还能一句话补刀吕布,说他天真,谁信?
但这么足智多谋的老油条,居然直到最后,也能坚守最初的理想,也能为了信念付出一切,也能坦荡荡地将身后事托付给诸葛亮。
这难道不比傻白甜还做好人,更加难得?
至于背刺刘璋,是因为刘备一样有复兴汉室的梦想,在一直追求的理想,和严守君子藩篱的抉择中,他不得不选择夺同宗基业。
但以对百姓而论,说刘备是伪君子,却丝毫论据都找不到。
反而有眼前这些农民,对刘备发自内心的爱戴。
就算刘备真是伪君子,一辈子的伪君子,也就是真君子了。
历史上,太史慈也曾见过刘备,但二人最终分道扬镳。
不是因为彼此看不上,而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这一世,却不一样了。
太史慈绝不会和历史上一样,与刘备擦肩而过。
“但我不会投奔刘备,那样难免东奔西走,蹉跎半生。
“就算老来真的复兴汉室了,又有几年活头?我死事小,无法从根源上粉碎五胡乱华,延我华夏火种,甚至引导工业革命,那这大半生的征战,又与位面土著何异?
“何况寄人篱下,终究也就是那么回事。
“真想给人打工,我为什么不直接投奔曹操,然后躺平?
“也罢,若是真有和刘备为敌那天,此人我能留则留,留不了也给他一个体面!”
思绪放飞间,马蹄也不住翻飞,不知不觉中,平原县城的城墙已在眼前。
太史慈对守门士兵说明来意,就直接被放行了,并没有受到繁琐的盘问。
城中虽然没有耕田,只有鳞次栉比的房屋,但手工业者和小商贩脸上,都清晰可以辨认出对太平恬淡生活的享受,那自在悠然的表情,和城外的农夫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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