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76 章

钱老爹把钱儿唤来耳房下处，满面喜色道：“爷要走趟远路，你好生安着，得闲时往石鼎杂货行走一趟，朱桩主寻你问件事。”

望杌子上坐了，捧起石灰釉茶壶啜了一口，壶里并没泡茶，只是泡茶日久白汤水里自然有了茶香。

钱儿惊讶道：“他恁大桩主问我甚么？”床上打横头坐了。

钱老爹道：“他们杂货行大车住老家去，年前带你回去。”

钱儿道：“他咋恁么心细忽地想起一个婢女来？”去床里解开包裹，包裹里是钱盒子，便问道：“爷攒下几钱了？”

钱老爹觉着白汤水寡淡，还是望黑釉罐里取了撮茶叶泡了水，茶叶是向昌茂与他的，只在兴高时才泡上一壶慢慢乐情，说道：“朱桩主说了，若没顺路车子，就仰托个小哥送你回去过年，怕你女娃路上撞着混沌没人护着你。”

钱儿开了钱盒子道：“早起出西城门趱行，向晚即到钱家庄，会撞着甚混沌？”盒里满满尽是铜钱、银锭、碎银，便倒在床上将铜钱归铜钱银锭归银锭碎银归碎银数了起来。

钱老爹怒道：“朱桩主唤你去趟杂货行咋了，去不去由你！”

钱儿笑道：“也罢，说不准还兜个小哥回家过年嘞。”

钱老爹道：“把眼睁圆了看，看不清时问朱桩主！爷和少主要赶程远路，这件事三五日之内断不准与人道来。”

钱儿惊讶道：“少主要与人私奔？”

钱老爹低低喝道：“胡说！”

钱儿数了钱，一总六贯铜钱、八锭银子约四十两、碎银五两之余，就喜道：“爷咋攒下这么多钱！”

钱老爹道：“你呢？”

钱儿道：“二十余两。”

钱老爹笑了道：“我父女也是殷实人家了。”

次日，才听得街头四更梆子响，向阳花便悄悄下来楼出了大门，钱老爹早备下双驾马车，藏了行囊候着。主仆也不把话，驱车一径奔东城门来，随稀落人马出了城。

朦胧星月下，四下里白茫茫，一周遭迷濛濛。驱车不过三五里，却见朱怀、王不安、周玉邻、闵农、胡相芒立在短亭外置酒送路，钱老爹连忙喝住车。向阳花下车和几个一一厮见，朱怀捧起酒碗递与向阳花，向阳花那里敢饮酒，接过酒碗只是抿了抿，给钱老爹一口饮尽，几个各各饮了一碗酒。

朱怀道：“此去途中有处村庄唤做姒庄，庄里有家无字旅店，店主唤做姒婆子，是个三只眼又玲珑透顶的人，老伙家随老主家走南闯北时，都在那里食宿，钱老爹也晓得，你们主仆只须说起老城向老员外，那店家自是看觑。”

王不安把包裹放在车里，与向阳花道：“几个老伙家凑的，有肉有酒还有少许银子做路上盘资。”

朱怀道：“此去不比奔丧事急，不争着赶路，黄昏时分便寻店投宿，日上三竿准备停当才登行程。”

向阳花道声晓得，便告别五个，唤了钱老爹驱车上路。朱怀几个立住脚看一回，不见了踪影，转身离了短亭返回城里。

向阳花在途赶路，前程未卜，心里灰暗，禁不住落下泪来。

再一日天暗山远，雪愈下得猛，上下不分山高壑深，左右难辨路阔道窄，钱老爹正小心驱车时，忽听得风雪里传来一管竹笛声，伴着竹笛声是晃晃子腔，高亢而悠扬，只听得：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和尚的头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姑子的奶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鳏夫的蛋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寡妇的奶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书童的雀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婢女的奶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财主的肝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娼妓的奶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官吏的心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粉头的奶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小哥的腰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雏女的奶儿晃晃荡。

喊一声爷呀，叫一声娘，一对对爬上炕头晃晃荡，一双双脱了衣裳晃晃荡，晃晃荡呀晃晃荡！

晃晃子腔却是赶路的车家信口胡诌的，久而久之记在肚里，再唱成歌。也是，车家经年走在穷山恶水、凄风苦雨间，论治国又不懂，讲理学又不会，只是信口唱来消忧解闷。

向阳花探出头来看时，早有车家迎上前来道：“少主，不许钱老儿雪天赶车走得急。”

钱老爹道：“是你老儿不会赶车！”

那车家拽着缰绳道：“当年不是你老儿赶车赶得急，也不是你老儿赶车赶得稳才被老主家拣去的，却是你老儿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老主家才要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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