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69 章

又有老儿来兜卖玉器，却是件手掌大小的观音像。老儿道是祖宗之物，穷困无奈才易手换钱的，一副可怜模样。

向泰平呷口茶，把几个铜钱教老儿走了，便道：“冬衙内因甚至今不曾婚娶？”

冬其升道：“母丧守孝三年，哀痛未减，大哥北梁关又阵亡再添新痛，因此耽搁至今。”

向泰平越发满肚子欢喜了，道：“冬衙内见过小女向阳花？”

冬其升道：“告禀向爷，面对面见过几回。头一回在县衙，一回张婆子引着在府上，一回在石鼎杂货行厮撞着，一回在老拐子羊汤铺钱老爹引见，向府门前也见过少主，只是在远处窥视，不曾说话。”

向泰平道：“冬衙内也晓得，小女向阳花除去三分相貌七分都无是处，应不是冬衙内心迷怜爱的人。”

冬其升道：“恕小子无礼，据实告禀向爷，自那日第一眼在县前蓦然撞见少主之后，小子寝食难安，肚里只想他一个，暗暗说誓他一日不嫁人小子一日不娶妻。”

向泰平道：“我回来老城也有几日了，咋不见冬衙内来拜亲，胆怯么？”

冬其升一怔，忙道：“小子曾三入侉子军营，在虎狼般的番兵面前昂首挺胸，无分毫畏惧，他攻城主将纳古古斯起初要杀高知县雪恨、县治内青壮男子往岭北充役、庄田尽归岭北、县衙官吏十里长亭捧印跪迎才准降，小子尽皆不从，声称若要攻城，老城军民不分男女老幼，战死至最后一人，焚烧屋宇庙堂，只留一座空城。纳古古斯也感小子凛然气节，就依允了小人若干说法，但开城后，高知县南城谯楼上面门向南朝京，自焚殉国，晚辈赧颜。”

向泰平叹息道：“高知县忠烈也。”

有粉头抱阮来唱，才开呵两句教向泰平将铜钱打发了。

冬其升道：“小子钦敬高知县气节如银汉迢迢，铁骨似九鼎铮铮，也感念高知县对属下际遇之恩，亲身把高知县埋藏在十殿阎王寺后山九阶台上，凄风苦雨里伏坟七日，烧纸追荐。”

转身向窗外看去，高知县仿佛立在谯楼上眼含重重恨，胸中腾腾火，掸一掸身上青色官袍，正一正顶上直脚幞头，踏着五彩祥瑞向南去了。

向泰平见冬其升为人有情有义，言语有理有节，觉着这后生不是浮浪子弟应是可靠之人，便道：“再一日乃是冬月二十三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尤宜开市、垒灶、祭祀、远行、冠笄、嫁娶、移徙、纳畜、斋醮之类。冬衙内不看历日么？”起身下了楼，出来店外。

冬其升算还了早饭钱，上前问道：“向爷是说？”

向泰平笑道：“你小儿子不开店买卖，不垒灶煮饭，不远游名胜古迹，不束发落冠成人，不斋醮祭祀先祖，不饲养牲口耕田，不移徙乔迁新屋，还想做甚？”

冬其升楞楞的望去向泰平道：“向爷教小子望向俯行礼拜亲？”

向泰平道：“冬衙内公事冗忙，不去也罢。”

冬其升慌忙再整衣袄扑翻身在地，纳头四拜，道：“小子记下了，再一日以定攀高门、入华堂拜亲，伏望向爷不嫌小子相貌丑陋，家境贫苦，愚钝不化！”

向泰平道：“你向爷只是个贪图闹热的人，万望冬衙内不吝啬几个小钱，大张旗鼓，吹打弹奏一路来，教四邻八坊的人都晓得才是。”

冬其升道：“小儿记住了。”

向泰平道：“先去准备纳采之礼，不问钱，都要市面上最好的。”

冬其升道：“小儿晓得了。”

向泰平道：“你向爷也不晓得甚么县衙公务，只晓得诸般事务当尽力而为，能为则为不能为则不为，切莫仿造公文做些犯法勾当，乱世之中保命要紧，求财其次。”

冬其升道：“小儿清楚。”

早饭铺里食客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说着闲话，说的是杂赁：

凶丧喜庆筵会，都有专门店家承办桌椅陈设、器皿杯盘、酒担动使、菜肴饭食，以至于下请书、安排座次、席上仆从、歌舞劝酒都不须主家劳神劳力，自有店家前来铺排齐臻。又有木竹匠、砖泥瓦匠、和尚、道士、比丘尼桥头巷尾而立，等人来请唤，修整屋宇，或生辰、忌日设斋诵读经文。还有太平车、牛马车等人来赁载客送货，掏粪坑的、搬重物的、装做孝子贤孙哭丧的、横躺门槛替人挨打的诸般杂赁尽有。

常见的是赁马，泛常百姓亦或寻常官吏贫穷，不养马，每每事急外出必赁之。赁金以路远近计，以日计则一日一百六七十文。也有贫者赁衣赁帽赁鞋访亲走友，也和邻人赁贵重之物充做门面，说亲或管待来人，少钱或不须钱，按说不在杂赁之列，应是借，便把几个散钱也只是感恩人情，并不算赁金。

向泰平赁的是城西本宗向长庆理会拜亲筵席，每席二百文不算酒菜钱，却是寻常价钱，不算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