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5 章

雨荍翻一眼金美妤，金美妤在那里不做声，又且一脸不喜。雨荍肚里打起鼓来，恐是那句话冲撞了金美妤，就恳切道：“阴阳人说孩儿之前三个师父的窑口风水不好，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他们家窑口属逆风下水交恶之地，鬼祟往来之乡，不怪我。孩儿不蠢不拙，师父不信问问他人，别人一册书读三年不能够心领神会，孩儿一年读三册书册册精妙，这般的孩儿师父不要要那个？阴阳人再三叮嘱孩儿，往后要拜妇人为师，拜妇人为师从此相生为安，和睦一心，师父授业传道解惑，孩儿医术勤向窗前读，好教他人羡煞。”

金美妤凶雨荍一眼，道：“阴阳人的话你也信？”

雨荍道：“师父不知，这阴阳人非是彼阴阳人，乃是往生堂初俭，他念经超度亡灵之余夜观天象，目测风雨，问卜揲蓍，参禅打坐，采阴补阳，搜集元红，索要童尿，拆字相命，婚丧寿庆，下差弄鬼，无所不作，无所不灵。见在肯定在马厩，听说马厩死人了，为这几个碎银他要作弄一番鬼神，不由你不信，马厩死了外乡人，阴阳人不见银子肯定不许外乡人埋殡，此前有一回，被我爷打过二十杖，现在屯兵营又乱他肯定要讹几贯钱。三天前阴阳人来熟药局问诊，讹了孩儿几个铜钱，说逃难的人中有孩儿大恩人，欣欣向荣地指教医术，大慈大悲地度我成就大医梦寐，约莫说的就是师父。阴阳人最初给人看坟头，住在茅棚里，有奇术能饮风充肌，望江止渴，踏雪三十里无足痕，他的话最要听。”

古因仄不听雨荍啰嗦，打礼相辞金美妤、本草金，却待要去被雨荍拦住。雨荍道：“早一时初枔来过，说你老娘和古因盈要去石郭请我老舅撮合你们两个，要我一旁催促，你说我催不催促？”

古因仄道：“挨你甚么事！”出得熟药局望营门去了。

雨荍吃了古因仄抢白脸上不悦，唤来众医人和金美妤、本草金一一相见。见礼罢，金美妤要众医人各去忙碌。医人去后，雨荍前头引路把熟药局看了一遭，但见熟药局正厅又宽且长，回廊欲直还曲，耳房见高看矮，也是齐臻。

金美妤道：“你这孩儿咋学医了，不苦么？”

雨荍道：“孩儿当初见了医人把死人救活，十分了得，便横下心来要学医。起先爷不准，教大哥把我从熟药局捉了回去关在黑耳房里，我从窗口爬出来，早晚躲在熟药局，当时我大舅是熟药局主管，时日一长他们见我执拗，我爷口里不准，肚里却许了。想不到学医如此苦，吃得苦中苦不说，还要有慧根，耳聪目明，十分灵动，相似的病不同的病人医方不同，同一个病人不同的医人医方又不同，难不难？”

三个来到后堂，好大一个院落，百余株老干石榴树可见日月沧桑。雨荍指着窗户朝阳的耳房道：“师父选两间，和太公各一间。”

金美妤道：“谁说要来这里居住了？”

雨荍道：“师父和太公住在马厩只不过是个逃难人，除病人请你们治病之外没人把正眼看你们，住熟药局却受人钦敬，便是我大爷在时，熟药局的人也高人一筹，那个也不敢小觑。师父和太公又是古因仄引荐来的，那厮当下虽不敢入都监府毕竟他是都监府一府之主，万众军民都听他的，谁敢恼了他？龚三横都听他兵藏于民民藏于山野的计策，龚三横不叫龚三横却叫龚懋，屯兵营没几个叫出他本名的，他是中军统领，守营官，又没人敢恼他。”

金美妤不悦，道：“你这孩儿要恐吓人？”

雨荍就垂下眉目来，楚楚可怜。

金美妤入到耳房看一眼，也是宽敞，家杂又全，只是灰满地尘满面，肚里疑忌道：“不会是你之前师父住过的？”

雨荍唤来三五医人拭灰扫地，低声道：“之前师父都不住这里，而是住在上古峪、下卫村、石郭。单说石郭是屯兵之后和都监府一齐傍山就势叠造的，分大小五处，大石郭五百多户，小石郭不足百户，挨着都监府是小石郭，住着将校大小官员，等师父、太公安顿了歇一日，孩儿前面引路先把屯兵营兜一回，再整治熟药局。”

金美妤道：“你要如何整治？”把冷眼盯住伶牙俐齿的小娘子，肚里早有七八分欢喜这端正正的美人。

雨荍见问，晓得金美妤心动了，道：“无非是打骂，敢不服打骂的孩儿告诉铁实敦把他捉入牢里，教他生受。”

金美妤道：“铁实敦是甚么人？”

扫地的医生道：“他一个铁姓宗祠的，专干龌龊事。”

雨荍道：“爷从老家带来的，见在是屯兵营探事马都头，人不在屯兵营引小儿去了老城，一旦尴尬唤龚三横来是了。”

金美妤道：“龚三横听你使唤？”

雨荍道：“龚三横却是爷认养的义子。”

金美妤道：“你爷是个带兵的将军？”

雨荍嘟嚷道：“兵马都总管铁山都监，战死在北梁关了。”

金美妤道：“怪不得你这孩儿说话这般蛮横。”

雨荍轻声道：“孩儿蛮横么？”

金美妤看着雨荍身上土兵军服，仿佛周身罩着霞光，士人、贵族、官吏、僧道都不屑学医，而这官家孩儿如此坚毅执着，似乎胸腔里有一团火，一团灼热又流光溢彩的火，便道：“你也土兵？”

雨荍嗯一声，叫个扫地的医人问梁尚才要来两身土兵军服，把金美妤、本草金穿了，望金美妤纳头便拜，道：“孩儿今晚望枕戈待旦酒楼排宴，为师父、太公洗尘。”

金美妤拽起雨荍，就见雨荍鞋上绣着花，并不艳丽。

雨荍道：“孩儿那句话说动了师父心思？”

金美妤道：“却是你为之前的师父烧化纸钱！”

雨荍肚里窃喜，谁说言多有失，针尖或许戳中要害处，跌跟头就跌在钱上，如同深山里狩猎也能撞着皇上，听爷说过升做都监之前跟府尹见过皇帝，只不过皇帝不曾看见爷就慌慌南去了。

淅沥沥下雨了，雨点落在脸上冷飕飕的，渗入衣领里起了密匝匝的寒栗儿。

古因仄来到营门，谯楼下寻下龚三横，两个放眼望去，万众军民因关乎生死一刻不停歇壅土填门，恢恢广大如山水人物画卷又胜过山水人物画卷。古因仄道：“多不过二十日就功成了。”

龚三横道：“却苦了军民大众。”

古因仄道：“是为保命，也为保家。”

龚三横道：“你回窑口歇着，晚间来替我。”

古因仄道：“龚统领万苦。”往人众里走去，看了一周回，折转身来到都监府门首。

都监府左侧墙壁上白石雕是石偻子人等雕凿的，长三十余丈，高五尺有余，三百余位伎乐人面向右分前后站立，第一人为女子，着男装，戴幞头，身穿圆领长袍，双手交于胸前，横握双环丝带棒，为司鼓者，带引鼓乐；下方两侏儒男子头缠布带，演做伎艺，前面导引；余者皆女子，手持箜篌、筝、琵琶、拍板、座鼓、笙、方响、筚篥、横笛等诸般乐器，头梳抱面高髻、环髻、双髻不同头式，插梳或鲜花，身穿抹胸衣裙，外穿窄袖短襦，帔巾从胸后搭肩上，腰系绦带于身下，脚穿高头履，面容圆润，体态丰膄，腰肢微斜，衣带曳地。

挨着白石雕是告示墙，都监府印信傍文都张贴在此，有时也张贴轶闻趣事、人文典故、诗词歌赋之类的榜文，供大众看览。

古因仄上前看时，是一幅闲话宰相和丞相的榜文，写的是：

宰相是权臣的通称，而丞相是官职。丞相始于战国，为百官之长。秦时称相国，为辅佐皇帝的最高官员，总理国家事务。西汉初称相国后改为丞相，末年称大司徒。东汉末又称丞相。隋代三省官长为宰相。唐代废丞相，以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尚书仆射，及参议政事的中书侍郎、门下侍郎为宰相。宋代平章政事为宰相。一言之，宰相是辅佐皇帝的重臣非是丞相，而丞相肯定是宰相。

看罢榜文，古因仄转身入得都监府内。这是古因仄平生第一次入得都监府厅堂，不免心头惴惴不安，觉着这府堂阴森森些许怕人，看那枣红公案之后一把枣红椅子，那是铁山都监的公案和座椅。铁山都监端坐着眉头紧蹙，面色冷峻，周身焰焰火起，睁着圆彪彪的眼瞪着古因仄。古因仄伏地四拜，道：“晚生古因仄妄为胆大，伏望铁山都监饶恕则个！”再拜。拜罢，就刀枪架上取一口斩马刀在手，厅堂内演练起刀武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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