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42 章

龚三横、古因仄两个战三十合不分胜败。

向泰平目瞪口呆，转神来大喝：“不要命了，都住手！”

古因仄提马离了垓心，怒目圆睁，望龚三横叫道：“风了！”

龚三横道：“就你马上本事也敢单骑走老城？”

古因仄道：“不过一条人命而矣！”

龚三横道：“也罢，我跟着你收尸。”打马向前驰去。

古因仄紧追身后叫道：“干甚，屯兵营不问了？”

龚三横道：“委以卫勍、梁尚才、冬落红三个理会。”

三个只顾马上驱驰，走过六七里，长亭处斜刺里冲出两匹马，一路向前飞驰，看那身身影，恍惚眼热。三个打马紧紧追去三二十里，把眼看时大吃一惊，原来古因盈、初枔两个。

古因仄勒马盘桓，心头火却上来，看去古因盈、初枔两个鞍桥上凄楚模样心头火又暗了，道：“老城万分凶险。”

初枔道：“我两个送你们走一程，不去老城。”

古因仄不听初枔鬼话，看去马背上拴着的包裹道：“前途云水易怒，荆棘横生，不是耍处。你们且回屯兵营，过些日月等势头安稳了再引你们走老城，老城又不在天边，说走便去，何必赶在危难时！”言辞恳切又几分勒令。

初枔道：“我们不去老城。”

向泰平见罢呵呵大笑道：“爷性命无忧矣。”来到初枔、古因盈面前又道：“你两个非去老城不可？”

古因盈、初枔嗯一声。

向泰平道：“你们几个听着，在途不止一日，为遮路人耳目，我等一行五人乃是老城商户，爷是员外向泰平，古因仄是府里少郎，初枔乃新嫁少妇，古因盈玲珑女使，龚三横心腹门童，因战乱一时躲在乡村避难，如今返回老城要看个究竟。”

古因盈道：“凭甚我为女使，做个员外府里拜金女不也好么？”

向泰平笑道：“就是遮人眼目、杜人口舌的说辞，不短胳膊不少腿的，何必认真？向爷我再多说一句，刀枪本事我不如龚三横、古因仄，八面玲珑我不如古因盈、初枔，不过行在路上你们都不如我，一路上你们须听我话音看我眼色行事，见在天色不早，赶路要紧。”

几个拨转马头，登途再发。

朝阳冉冉升起，光辉洒在漠漠古道上，沉静多时的古道骤然响起沉重的马蹄声，在晨风里一路北上。那里或许残阳如血，笳笛声断；或许雁落平沙，烟笼寒水；或许芳草萋萋，琼浆谢客。端的是前途未卜，时运难测。

走一刻，龚三横觉着旅途孤寂，唱起歌来：

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跃马望辰星；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向前不问命；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兄弟情断金；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不教敌入侵。

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弹拨扶摇琴；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开呵诗赋吟；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脚下草茵茵；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日月尽光辉。

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扛鼎喊声轻；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嚼铁吐出钉；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横刀斩阎君；土兵，土兵，好一个土兵，忠君报国心。

《土兵歌》原是都监府小校撰写，阴阳人初俭教土兵唱的，却传唱开来，屯兵营无一个不会。古因仄、古因盈、初枔也跟着唱，唱得苍茫时空旷悠远，委婉时又声咽语塞。

不觉光阴荏苒，又早过了十数日。

这日黄昏，斜阳西坠，一行五人来到三岔口，先看在眼里的是处依山傍水的村庄，几个望去古树掩映，五七百人家依山而居。飞雾迷离，一周遭浑沌不辨东西。庄前尽堆琉璃瓦，村后都是柴炭窑。村庄倚琉璃瓦立世，商家靠不欺客扬名。古村落近道旁，四下里显名扬。

这是一处有名的庄子，庄里十之七八人家姓姒，因此唤做姒庄。又因十有八九人家造做琉璃瓦，所以也叫姒瓦庄。庄里姒家楞根儿琉璃瓦、姒家照日红琉璃瓦、唐家五胖子琉璃瓦、姚嫁凌云琉璃瓦最著名，占据着半个庄子。与庄子遥相对应的山峦似裸妇横卧乳峰尖挺，名曰妇乳山。妇乳山坡险沟恶，夏时水流湍急，冬日冰冻三尺，不是亡命徒宁可绕百里路走北梁关也不过妇乳山。越过妇乳山，再去三四百里，便到岭北汗国。妇乳山对面绝壁悬崖,顶入云汉根盘冰河的大山，端的是青山隐隐，败叶萧萧，天际暝鸦零乱，而脚下官道蜿蜒西去，通达北梁关。

向泰平道：“至此已走过一多半路程，见在天气向晚也冷，不妨就庄里歇宿，再问些消息，明早赶路。”

一行人向庄里张一张，他们并不知道庄里遭了兵灾，与三十年前金人抄掠一般屋焚瓦碎，鸡死犬亡，掳走汉子喂马驾车，妇人守节而刀刎的投井的撞墙的吊毙的不是少数，偌大一个庄子死鸦鸦一片昏默。

几个下来官道，望那无字旗走去，暮色里一杆无字旗挑在外，漾在晚风里，那般凄苦。无字旗处是个客店，屋积皑皑宿雪弄日，墙画笔墨仙子起舞，门挂青布牡丹迎风，醪漕靠着土炕等客。店主是个老刁婆，人称姒婆子，量酒的却是个俊俏寡妇，人唤三嫂。

姒婆子与三嫂柜前把话，听得门外马嘶风，掸一掸身上尘土，齐臻臻出门立在无字旗下道：“客官，村夫走卒都唤贫家姒婆子，你几个也这般使唤是了。开店的都说，人来是客，姒婆子无字小店却是例外，客便是主，店是你家的店，客官兀那打火造饭，饮水喂马，房钱、饭钱、草料钱人去算还。”

向泰平等姒婆子说了，掩了柴门笑道：“你这个眼老昏花的鬼子母，我是你向爷向泰平。”

姒婆子趋近上前看时吃惊道：“我的爷，刀兵乱马爷还活着？”

向泰平就窝棚里拴了马，笑道：“不早告诉过你老刁婆，爷是阎王的亲戚。”

姒婆子道：“这屋里爷四个都战死北梁关了，庄里也死了若干男人，还有被番兵掳去的，爷活命是大不幸中万幸。”转身入得店内教三嫂安排五个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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