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19 章

古因盈听说望牢房做个带刀牢子，十分欢喜，拎了一篮果子一步八丈奔来都监府，先看告示，告示上并无他姓名，便看去榜文，榜文写的是闲话医药铺：

街头诸般卖药的店铺，兼做治病，官办的民办的都有，且有医治专科，如骨科、儿科、牙科、产科、咽喉科之类，收生铺专治妇人胎前产后病证并卖通血药。宋人孟元老记载东京城里有杜金钩家、曹家独胜元、山水李家治口齿咽喉、石鱼儿班家、银孩儿柏郎中医小儿、大鞋任家产科等店铺，店铺里都有金紫医官坐诊，顾客盈门。所谓金紫医官是指翰林院医官，准许着紫服、佩金鱼袋，以示尊宠。这里医官并非皇帝的御医，医学出官即可补医官之职，北宋后期众多医工得以进入医官行业。南宋《容斋随笔·医职冗滥》中记载：神宗董正治官，立医官，额止四员，及宣和中，自和安大夫至翰林医官，凡一百十七人，直局至祇侯凡九百七十九人，冗滥如此。

还有店家把安息香、丁香、沉香、西香、檀香、回葱、茅芋制成香药香茶治病疗伤，如苏合香酒极为盛行，空腹饮之，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则饮一杯，和气血、辟外邪。又有诸般强身健体、调养气息的馆场，官员百姓拥塞。

医药店铺多用图画、实物做招牌，好记易识，不问那家药铺门首都挂两件饰物，一件是壶，悬壶济世的意思；再一件鱼符，鱼与愈同音，治愈的意思。那时医药铺分前店后坊，前店医人坐诊并买卖，后院炮制熟药。

古因盈看了榜文往牢房里寻下龚三横，喜道：“深感龚统领大恩，日后甘心情愿为龚统领牵马拽镫，无所吝惜！”

龚三横道：“好好干事，替我堵住古因仄嘴，省得他说我用人就亲认熟，不好。”唤来初婧，也是一个皮糙肉厚的小娘子，与他们各人一条斩马刀、一身牢子衣裳，道：“女牢还少三个女牢子，你们认得人多，看下中意的说与我知道。”两个欢喜着连连应诺。龚三横又道：“从今往后你们是土兵，须有军人的精神，不说不怕死英勇无畏敢向前，但须记住众人骂你时，先骂的是都监府堂，次后骂你们父母，三是骂我，最后才骂你们。”

两个向前唱个大喏，感恩涕零，一左一右抱着龚三横臂膀，掸着龚三横身上尘土，龚三横身上又无尘土。

此后数日，都监府墙上又贴了典当、赎屋、抵押，立继、归宗、雇租，嫁娶、丧葬、赡养，经商、田产、赋税，行窃、养奸、斗狠，收监、问审、推断等告示，都由冬落红执笔，几个村中学究斟词酌句。

诸般告示写的好，好在取舍得当。告示允许百姓自断一条腿街头行乞，除此再无生活道路；允许公人嫖娼、酗酒、赌钱、贩卖茶酒盐，省得私下为之街头巷尾骂声一片；允许死人和死人、死人和活人结阴亲，不许人畜结亲；禁止十二岁以下女娃为雏妓，着仰缉捕人员昼夜巡查，捉住一个信赏一两银子。缉捕人员缉拿了几个雏妓，得了赏钱越发不可收拾把雏妓尽数拿了复为良人，在利益之下缉捕人员将自家不满十二岁女娃送到妓馆明里暗里做妓，又捉拿邀功领赏，每月也有三五两赏钱，比过月饷，龚三横发觉捉了三个缉捕人员，其中就有梁夈，雨荍二舅家的老四。又告示军民犯大罪必诛九族，以遏制累犯、重犯，起先有人对诛九族颇有异词，道是滥杀无辜会削减人口，又说诛九族乃谋反、谋大逆、谋叛、谋恶逆的大罪，多者牵扯朝堂之上甚至皇亲国戚，那个敢治皇亲国戚的罪。况且屯兵营谋谁的反、谁的逆、谁的叛、谁的恶，离着朝庭远着嘞。冬落红说是法度应先于犯罪。

龚三横带引王玉、苏洪、刘昌几个把红岭湾、上古峪、初家寨走了一遍，初家寨深沟里还有五家猎户靠打猎为生，娃儿衣不遮体，婆娘张惶不安，过活诸般不利。龚三横就烧了他们屋院，带回来教初翀安排居处、粮米、布匹，开荒来年种粮。

这一日龚三横来到石郭门楼下，身后就闹哄起来，回头闲看时，一簇人不止三五十个簇拥着一个背剪着麻索、顶门罩着女人大裆红布裤子的人。为首的是个楞头，望着龚三横叫道：“军爷，二世祖做贼，最喜偷妇人花红花绿靠身衣裳，被小人抓了正着，一索子绑来告官司。”

龚三横听是二世祖心里乐开了花，教人拽下二世祖头上大裆红布裤子，道：“这回在山根处撒尿，还偷窥男欢女爱了，吃这般羞辱？”

楞头怀里抱着数十件妇人衣裳，道：“二世祖是个鳏夫，那来这般衣裳？他每天夜里光屁股把妇人衣裳裹在裆里，哼哼着龌龊，作弄出一泡怂来才安稳。”

二世祖道：“都是妇人弃之不用的旧衣裳，扔的马厩俯拾即是，碍眼。小的拣来藏了，何妨？分明这个楞头要栽赃小人！”

楞头高声道：“马厩不止一个妇人说丢了晾晒靠身衣物，都道这个鳏夫偷的。这鳏夫夏时偷看我婆娘洗澡，不跑得快早吃我打断了腿。”

二世祖道：“就你那丑婆娘一个垂奶子一个瘪奶子，有甚么好看头？”

楞头热血喷涌，攥紧拳头朝二世祖脸上打去，只一拳把二世祖打翻在地，却不消气，抬脚再踢时被龚三横一肩撞去一旁。二世祖爬将起来，顺手绰块石头往楞头砸去。龚三横手快一把扥过楞头躲过石头，喝道：“谁再动一齐下在牢里，死的多，活的少，死活不问！”话不落地，二世祖撞透人群逃了去。王玉、苏洪、刘昌人等上前追赶，只五七十步将二世祖反剪来，押往都监府前，缚在青石拴马桩上，可耻一日。

冬落红来看视，可怜二世祖被绑在拴马桩上垂着头，寒风里瑟瑟地抖，屎尿都裹在身上。虽无人直守，又那个敢救。这一日比杖三十棍还要人煎熬，端的可耻。

古因仄闻知不做声，独自一人在路上望初家寨走去，经过熟药局门前撞着雨荍背着药囊跟在金美妤身后出来。雨荍上前拦住古因仄，道：“情薄义浅的汉，我不看在古因盈、初枔的情分上，都不正眼看你，下回再撞见你从熟药局门首过，我从阴沟里搲盆赃水当头泼你。”

古因仄愕然，不知所措道：“甚么事？”

雨荍道：“自己一个肚里明知道。”

古因仄张惶道：“你这没头没脑的话我知道甚？”

雨荍道：“抱个老寡妇慢慢想去。”

金美妤笑道：“好孩儿，古因仄也一府之主，你有话不会好好说么？你不好好说他抱十个老寡妇也不便晓得甚么事。”

雨荍道：“孩儿只要他晓得走路的知道铺路的苦，饮水的知道掘井的苦，捉刀的知道打铁的苦，坐府厅的知道打柴的捕鱼的狩猎的打夯的苦，他不是大众的主，却是大众的奴，龟奴！”

金美妤听了一怔，张口无语。古因仄望雨荍躬身唱个喏，只待雨荍相傍金美妤走远才起身，立地看一刻若有所思又惶惶不安。

走了一程，金美妤回头不见了古因仄身影，便问雨荍：“甚事教心肝孩儿怄气？”

雨荍道：“我就看他不入眼！”

金美妤道：“只是他入主都监府坐在你爷曾经坐过的公堂上，还是别处？”

雨荍不做声。

铁山都监端坐公堂之上不苟言笑，将佐小校两厢站立，那个也不敢高声。雨荍蹒跚从后堂走入前厅，咯咯地笑着走在盔甲林中。铁山都监走下公案，挓挲双臂抱起雨荍高举过顶。雨荍只是笑着，笑声象黄鹂象画眉象雏燕低低鸣啭，那般透明、清亮、悠远。铁山都监转动铁打般身躯又将雨荍放下，倚着公案看着满地跑的雨荍，抱臂暗忖，军将不顾命戍边不正是为小儿笑声么？

古因仄来到山脚下，抬眼望去山腰处府库，要上去看视，顿时间又觉得兀自往府库不好，就向前来到初家寨。古因仄难得来初家寨，原因这里没他亲戚，又且人居散落，一千余户六千余人口沿河居住，路桥崩毁，行走不易。古因仄过了垭口，来到半山腰初翀窑口。初翀颇是意外，停了喂羊，请古因仄炕头坐了，教婆娘切盘萝卜就对饮起来。

初翀面无笑容，道：“屯兵营不养兵如散沙，没人理会都监府。”

古因仄道：“兵饷不是小数。”

初翀道：“先养精兵三二百。”

古因仄道：“我也思来已久，只是目下还不是时候，等我走过后山再说。”

初翀道：“投石举荐一府之主因甚不叫后山众人？”

古因仄一时无语，吃了一杯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