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16 章

金美妤和冬落红说着话。雨荍等了一刻，道：“师父，说来也怪，石偻子窑口向来不入阴阳眼，嫌这窑口是石匠出身赚的是苦力钱。忽一日竟上门来讨酒吃，又不准说公事，言之外是私事，甚么私事？是请师父人等撮合古因仄、初枔一段姻缘。”

初俭呵呵笑着看去古因仄。古因仄象困在山林里的兽，挣扎着，满地荆棘剌破了兽五彩斑斓的皮，不见血，只是张着血盆也的口一声声吼，吼声透过山林飘荡在云端之上。

梁尚才道：“老五你寻思甚么？”

古因仄盯着桌上宴肴，盯得久了眼里依稀噙了泪花，仍然不做声。

多亏冬落红左右周旋，雨荍说三道四，几个族老好酒量，也是杯盘干净，酒宴尽兴。

古因仄送走客人，老娘边拾掇杯盘边忿着道：“他亡人堂没灶房么？”

二嫂、三嫂一旁劝慰道：“酒菜都下肚了还说甚？”

老娘道：“下回不请再来教他们拿尿盆饮酒！”

二嫂、三嫂憨笑道：“小娘子还在人窑口嘞。”

老娘道：“老娘不稀罕！”

古因仄听了老娘言语可怜起初俭又可怜初枔来，这时日父女二人为他入主都监府可谓殚思极虑，寝食不安，今番得意忘形饮几杯酒庆贺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老娘不问则个，他以为入主都监府和石匠一样都干活吃饭，而都监府饭比石匠饭难吃，不如做石匠；又且都监府最要人心烦，五儿不入都监府便无今日洗锅抹盆的事，四嫂也不会闷声不响走了，四嫂不走或正说古因仄娶四嫂做婆娘的事，肥水向来不流外人田，打掉牙还和着血水咽下肚嘞。

老娘教古因盈唤来四嫂，兀自关了门教二嫂、三嫂、四嫂炕沿上坐了，对古因仄道：“你大嫂不在屋里，却说大嫂和你年纪又不称，二嫂、三嫂、四嫂和你年纪上下不几岁，今番你要娶那个，老娘明早就望他们娘家提亲，择日拜堂结亲！”

几个听说，惊讶不已。

古因仄看去炕沿上二嫂、三嫂、四嫂愕然道：“老娘就说则个？”

老娘道：“省得亡人堂的魂落在这里，早晚来晃荡。”

二嫂、三嫂呵呵大笑，道：“老四婆娘和老五年纪相仿，长相也般配。”

四嫂红着脸羞去了。

古因仄道：“尽裹乱！”出了窑口去往马厩。

古因仄细细看过四嫂，十八九的年纪，身杆高壮却面容秀美，尤其笑时左脸颊上一个酒窝儿右脸颊上又一个酒窝儿，十分动人，笑靥如花要人多看一眼。屯兵营也有兄亡弟娶嫂的风俗，只不过几个嫂嫂在他心里如娘母一般要人爱戴，从未想过要娶过那一个做婆娘。

民众一早纷纷拥在都监府门首却不敢入内，只为一件事，战死军将抚恤金。

古因仄把梁尚才叫来厅上，道：“后天随我走趟后山，先给散铁冶坊抚恤金，不几日归来再给散山前的。”

梁尚才出到厅外，立住脚把众人看一遍，开口骂道：“都是饿死的鬼，尻门子长疮屙不出屎来，那一世才发迹？等钱买棺材还等钱买揩屁股的草纸呢？都回去炕头灶房墙根趴着，爷后天要随一府之都总管走后山，从后山归来就将抚恤金如数给散你们，不短你们一个铜钱。我快活三话不作数就不是三快活，瓦子里粉头养的！”

众人见骂不怒反乐，延误片时尽皆散去。

梁尚才返回厅堂，对古因仄道：“不要把好脸子给他们，好言一簸箕不如骂一顿顶事，都是贱婢养的骨头轻。”

古因仄看着公案上椅子，道：“再救济逃兵荒的每人一贯钱。”

梁尚才吃惊道：“府库银两皆是养兵的军饷，不是拿来拯惫扶倾的。”

古因仄道：“养兵先养民。”

梁尚才道：“不晓得。”出了厅堂，下来石阶正撞着风汉。

风汉穿着一层又一层衣服，腰里扎着丝绦，道：“我有钱，枕戈待旦酒楼吃酒去？”风汉不知从几时起每每撞着府厅的人都要请客吃酒，又且枕戈待旦酒楼，十二分诚恳。

梁尚才凶风汉一眼，来到石郭寻下龚三横。

龚三横自那日投石举荐一府都总管之后，肚里直是不乐，早晚窝在屋里不见人。又见那告示上写着古因仄总管军政事务，却是始料不及的，投石之前告示他看也没看，见在告又无处告，诉又无处诉，只在肚里怄气。初俭请他饮酒推故不去，雨荍、古因盈又寻上门来，他往邻舍方家饮酒去了。

梁尚才道：“古因仄小儿欲救济逃兵荒的每人一贯钱，是为举荐他入主都监府报恩。听来每人一贯钱是小事，一总却是一万七千余贯不是小数，被我撂在府厅只在那里恨我。甚事都由着他，你这统领端的要藏兵于民了。”

龚三横怒道：“烧钱把阴府阎王也不救济这干逃兵荒的！”

梁尚才道：“只怕你我扛不住！我预言在先，不一日不是初枔找上门来便是雨荍打上门来，亦或他二人相傍古因盈一齐觅上门来。这厮没别的本事，使唤几个小娘子团团转的能耐却是屯兵营第一。”

龚三横道：“你不会躲着！”

梁尚才道：“躲过早躲过晚么？跑了尼姑跑了庵么？走了屙屎的还有尿泡的，粪坑本来就臭的！却说这银子也不是不好出库，只须龚统领在簿上押个花字再打上图书，便出得库，譬如之前掩埋营门时，每日里支出三四千两，只在簿上向后延十数日便好几万两出了库。我不信你龚三横与银子有仇。”

龚三横道：“腌臜。”

梁尚才挨了骂，肚里忿恨起龚三横来，忿恨一时又暗暗称赞着，这厮不耍权谋、不贪财帛、不近女色，倒也一筹汉子。来到都监府前看那墙上榜文，榜文写的是：

夜市即夜晚、夜间集市，起于东汉，唐后期遍及大都市。宋太祖诏令开封府，京城夜市三鼓已未不得禁止，从此夜市盛行于市，且非常繁荣。夜市以多样吃食为主，有旋煎羊白肠、鲊脯、猪脏之类，还有麻饮细粉、沙糖冰雪冷元子、香糖果子等，每碗多不过十五文。单说一种美食麻姜粉粥，乃是夏日凉食，麻姜粉粥是以芝麻、姜粉为主料，加团粉制成，形如豆腐。北宋苏象先《丞相魏公谭训·疾医》记载：高太尉留心医术，得所谓以意为主者，常云京师麻姜粉粥日活数千人，不必药也，小民或疠饮一杯熟热粥出汗，夏中暍食一杯冷姜粉即皆愈也。夜市又有柴炭、碗箸、铁器诸般日杂，并衣饰、宠物供人选拣，有杂耍、歌舞供人观看，还有赁车马、赁衣饰、赁婢女诸般杂赁方便居民。夜市城镇多者，乡村少见。

梁尚才一字一句读罢榜文，来到草市七彩霓裳铺，但见六寡妇一旁忙不迭。梁尚才近日每每来到草市都到六寡妇铺子里耍一刻，也买布裁衣裳，有时赖着不走有的没的找些不疼不痒的话哄六寡妇欢心。寡妇毕竟是寡妇，美貌的六寡妇经不住梁尚才早晚殷勤，渐渐地对他和颜悦色，眼里有了一团火，寡妇的欲望之火。梁尚才喜欢六寡妇欲望之火，却又怕惊了貌美六寡妇从此失却了美貌的六寡妇，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雨荍就寻来了。

古因仄要救济逃兵荒人众每人一贯钱，未见得象梁尚才说的是为报答他们投石之恩，只是冬节在眼前要宽慰背井离乡的人，恐他们一时兜里无余钱横生鸡鸣狗盗的是非来。梁尚才拂袖离去古因仄愠怒就蓦然而升，面色十分难堪，往熟药局唤了雨荍来到马厩，前面引路兜转一回，多者衣褴袄褛神麻情木又全无生理气息。古因仄道：“救济每人一贯钱教他们冬节欢乐一回不好么？”

雨荍道：“钱在府库。”

古因仄道：“梁尚才不肯。”

雨荍道：“你且都监府坐等消息。”裹着一阵香风就去了。

有一美人，清扬宛兮。

雨荍寻来都监府二堂却不见梁尚才，转身来到七彩霓裳铺，入得店内。墙壁上挂着绫罗绸缎，五颜七彩，分外醒目，肚里十分爱惜，只不过他是个在册的土兵不敢向往华丽衣裳一年四季只穿着土灰兵服。

六寡妇正和梁尚才一个柜里一个柜外面带喜色说着男欢女爱，就见雨荍撞来。六寡妇认得雨荍，屯兵营又那一个不认得雨荍？六寡妇先是一怔，晓得雨荍是个百伶百俐的主，即忙走出柜来迎。

梁尚才回头对雨荍道：“做甚么不在熟药局侍候师父，跑来这里寻尴尬？”

雨荍道：“问老舅要一万八千贯钱。”

梁尚才呵呵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