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鼓声寒 第 107 章

炉火正焰，烘得人周身暖烘烘的。

几个一边吃酒，一边说着来年愿望，本草金只要每日里有酒，不问村醪，还欢伯、杜康。向泰平又说起县衙做公的冬其升，那是一个好儿郎。梁尚才要迎娶六寡妇，宴请几个体己的坐一坐。龚三横道开春之后那干逃兵荒的或返家回乡，不走的由都监府每户补助二十两叠石造屋，安排居处，再往草场开荒耕种，亦或养牛喂马，皆免其田税，经商的免其赋金。几个畅叙幽情，诉说感怀，盼着来年，有时快活，有时悲忿，不问拣的，愿望却是愈小愈容易达到，譬如庚宸。

饭后，几个就灶房里饮茶，向阳花看一时梁尚才，又看一刻六寡妇，忍不住问道：“老舅因何四十出头未娶？”

梁尚才一脸苦笑，坐在那里饮茶。

原来的梁尚才是个酒色之徒，常常醉酒夜不归宿。婆娘怀疑梁尚才养着外宅，要告官司又怕兄长铁山都监责骂，捉奸还不见双，因此肚里怨怅，夫妻两个见天地闷头打做一团。一个夏日早晨，梁尚才适才一脚踏进门槛，那婆娘擎条杆棒劈头打来，打在梁尚才头上。梁尚才一时气急，夺下杆棒把婆娘打翻在地。那婆娘不见嚎也不见泪，走身奔出石郭门楼，往演武场一头跳涧身亡。仵作验尸时说是个妊妇，一尸两命。都监府碍着脸面，说那婆娘是失足淹死的。向后，梁尚才一似脱胎换骨也的，少言寡语，戒酒禁欲，仿佛寺里僧人向孤灯追悔不迭。只是近年来，忽觉着人生苦短，肚里又活泛起来。

向阳花道：“老舅几时喜欢上六嫂的？”

梁尚才道：“就在年初开春时节，有一日草市闲逛，看见店里六寡妇仙子一样，又动了男女心思，想着搭伙做一处过活，就不顾脸面撞上门去。”

六寡妇道：“这汉舍不得二两碎银请媒人，亲身登门说亲，起先我不肯，诸般因由，其中一条是怕他不待先夫一男一女两个娃，当时只是犹豫，不敢依允。”

梁尚才道：“你的娃就是我的儿，你放宽心，将来我去善待他们的。”

六寡妇道：“屯兵营寡妇多男汉少，不敢久拖，拖过这时节，人老珠黄，谁来娶你？蓑衣不耐寒却也遮雨，苦茶难饮却也止渴，没奈何。”

梁尚才嘿嘿笑道：“我就是那蓑衣，又是那苦茶。其实，自古男女婚娶没甚么大不了的，男人想的是把女人拦腰抱住，女人只想有个男人依靠，这般便搭伙过活，叫他做夫妻。夫妻有白头到老的结发夫妻，有恩爱不弃的鹣鲽夫妻，有鳏男寡妇的半路夫妻，还有萍水相逢的苦命夫妻。”

向阳花道：“老舅和六嫂算甚么夫妻？”

梁尚才道：“我们只算半路夫妻，不说相濡以沫，白头携老便是祖上德天造化。”看一眼六寡妇，六寡妇正丰姿韵度，颜色撩人。

几个说一时，已是夜色深沉，寥寥屯兵营寒风正冽，家家户户一时忘却了诸般愁苦，还有头顶北国弯刀利刃，只在那里推杯换盏，等候古老传说中的祟。

梁尚才洗了手，焚香敬祖，又用蒲包在院里墙外打了石灰钱印，把爆竹搬来铺一地，唤雨荍放爆竹。雨荍拿着火镰却不敢向前打火，将火镰把向阳花道：“我是医工，旦有意外我肯定救你。”

向阳花就唤来庚宸，庚宸欢喜着打火点了爆竹，顿时间必必剥剥爆竹声闪破宁静，响彻在边塞山沟里。须臾，墙外也响起爆竹声，连绵不绝，在暗暗无垠的月夜里迎接新年和烂漫春天。

龚三横要告辞回去歇息，六寡妇道：“来年便不娶秋韵，也要寻个婆娘过活，不问冬韵还夏韵，也不问寡妇还小娘子，高矮美丑，会居家过活、传宗接代就好。”

龚三横呵呵笑道：“听六嫂的。”

六寡妇道：“早听我的，小儿都捉枪使棒了，那来今日孤灯卧月明！”

龚三横道：“只要不是寡妇就行。”忽又觉着失了口，兀自搧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雨荍嗔怪道：“寡妇咋了，那里不好？六寡妇和老舅听了不喜，我听了也不快意。屯兵营寡妇不是害死丈夫的，却是丈夫战死才成了寡妇，寡妇里面有不少象你六嫂似的，风眼顾盼有嫦娥之貌，柳眉生情有织女之容，谁敢说不好！就说秋韵，只怕你龚三横没那福分，生受不了。”

六寡妇就笑了道：“好一个雨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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