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八十二章 周延儒的故事——危局

看见这两大罪状时，周延儒头皮发麻，后颈处凉嗖嗖的。

大意了，真的大意了。这些天来他看着温体仁这老小子很上道，以为他服输了认命了痛改前非了，没想到是在麻痹他，是在冷却技能，蓄能量憋大招准备着暴击。

慌乱中，周首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这些日子来的言行仔细回想了一遍，重点搜索了招考期间在什么有外人的场合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如为活跃气氛拿崇祯开玩笑、或为与大家共情而发了什么怨怼之言。

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些日子还算老实，没有嘴瓢，周延儒登时放心不少。

至于什么科举舞弊的事，什么安排招生办工作人员私自开启密封，什么找到吴梅村的试卷点其为会员，对这些指控，周首辅不是很担心，他相信温次辅没有什么强有力的证据——若有的话早拿出来了。

当然了，周首辅最大的依仗还是他和崇祯之间的真情，崇祯不会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弄死他。

心里有了底，周首辅知道该拿出怎么样的态度了。他当即表示了极大的委屈与愤慨，大喊冤枉，所有的指挥一派胡言，所有的证据子乌虚有。

周延儒激动地表示，他支持朝廷坚决打击科举舞弊，赞成朝廷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但他认为，疑罪存无是基本原则，朝廷不应该冤枉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好人。

这些日子来，他冒着世人的非议为国选才，没功劳有苦劳，没苦劳有疲劳，本应受到奖励，如今却被有心人扣屎盆子压大帽子，公道何在！人心何在！天理何在！

周首辅的激动半真半假，他确实很生气，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情绪沉淀，他还不至于到了失态的地步，但他必须拿出态度让崇祯和大家看。

温次辅这里也是半步不退，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撕下了画皮，就不用再顾及脸面。他这边火力全开，同时讥笑周首辅敢做不敢担，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但凡还是个男人便认了。这么大个状元、大首辅、大帅哥、大情种却这么赖皮，实在是有失风度。

双方开始了极限拉扯：周延儒认为自己公平公正问心无愧，温体仁则控诉他借公济私公权私用；一个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一个说“你无纪律、无国法、无理取闹”。

吵了几个回合后，周延儒发现了问题，这样扯下去不是办法，如果不能完全证明清白，那他就是完全不清白，永远摆脱不了嫌疑犯的帽子；即使将举报者驳的体无完肤、骂的狗血喷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又如何？无非是没干坏事或没被抓住，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周延儒想到了一个从根上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拿着吴梅村的试卷找到了崇祯，指出这便是被攻诘的那份试卷，然后盯着崇祯问：“且不说我有没有私心，就问你这份试卷应不应该点为会员。”

后来的事情我们知道了，崇祯对吴梅村试卷免费送出八字批语：“正大博雅，足式诡靡”。这个八字真言不仅保证了吴梅村的会员资格，也为他在崇祯朝提供了一面厚实的防护盾。

崇祯明确表态，言出法随，温体仁便知道该结束了。

无论崇祯是发自肺腑地认可吴梅村，还是为了保周延儒才给出了八个字，这件事已经无法追究下去了。

皇帝说了吴梅村配得上会员，你非要说吴梅村中会员是作弊得来的，这有几个意思，莫非在怀疑皇帝的欣赏水平、文学水平和识人水平？

退一步讲，即使皇帝是找个理由替周延儒打掩护，你非要和皇帝对着干是什么意思？真当皇帝处理不了你？是你飘了还是皇帝拿不动刀了？

周延儒科举舞弊案以八字真言结尾，这么看来温体仁的筹划没有得逞，他是不是输了？

当然没有，温体仁没有失望，甚至还有些窃喜。

崇祯只是给周延儒正名，却没有治言官的诬告之罪，攻击首辅的大事如此不了了之草草收场，其中的意思太明白了：崇祯不反感温次辅攻击周首辅。

不反感即支持，温次辅窃喜，看来皇帝与首辅之间并非没有缝隙，没全可以见缝下蛆。

是该祭出第二刀了。

第二刀的主人公名叫陈于泰。

陈于泰是谁？是吴梅村这一届的状元。也就是说，陈于泰相比吴梅村还优秀，和周延儒是一个层级。

陈于泰之所以成为温体仁攻击周延儒的刀子，还是因为他的出身：陈家与周家是亲家。

简单讲陈于泰两件事。

一是他的老爹是朝中高干，年轻时在翰林院工作过一段时间；他的亲兄弟几年后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工作；他有个堂哥三年前刚中了进士目前在翰林院工作。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约等于现在清北的火箭班。

而陈家人却能在翰林院开一个学习小组，实在是太过妖孽。

以上列举不是要替陈于泰显摆，只是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寒门出贵子的确实有，但不多，才子往往出于世家，跟蘑菇、小强、白蚁般一窝一窝的生长。

此外，陈于泰还有个比他名声更大的侄子，名字叫作陈贞慧。

二是陈于泰一生事业极不顺利：1931年参加工作，1933年被贬，然后一直隐居做个布衣，白白苦读了三十年圣贤经传，白瞎了满腹才华。

不是他嫌弃功名利、性本爱丘山，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派系烙印太强，许多大人物都不待见他。

翻出这件事来不是为了说笑话，也不是赚同情，更不是要讨伐官场黑暗埋没人才，而是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当你与单位某个领导关系极近时，你便会打上他的派系烙印，你在单位的前途便将与这位领导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当然了，如果你发现自己确实很独立、不属于任何派系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因为你是个废物，不值得拉拢。

温体仁指控周延儒和陈于泰勾结没有充分的事实证据，但有着令人无法辩驳的逻辑推理：吴梅村是周延儒疼爱的晚辈，当初点吴梅村为会员时周延儒说是因为他的实力超群，现在却点了另一个疼爱的晚辈陈于泰为状元，是吴梅村的实力忽然下降了，还是因为陈于泰实力爆发一夜之间拔高了？难道吴梅村比陈于泰丑、并且丑到了足以取消其状元资格的地步？

此外，当初周延儒推荐入阁的人选是他的亲家，大家认为他举贤不避亲；现在会员是周延儒家亲朋，大家继续认为周延儒举贤不避亲；现在状元又恰巧是周延儒家亲朋，周延儒再次亲贤不避亲。

一连几次都不避亲，大家建议周延儒还是避一避，要再这么不避的话，满朝廷都成了周延儒家亲戚了。

这阵火力输出也很猛，主打“朋党”二字。又是陈贞慧，又是吴应箕，这是把周延儒和复社往一起扯。

周延儒被抓住了巴柄，事实面前不能否认，只能继续他一片公心的那一套，一会儿发誓，一会儿叫屈，一会反攻某人别有用心陷害忠良。

温体仁已经把事实挑明了，也就不再组织大规模攻击和辩论，转而开始抓重点，调整主攻方向，不再提什么任人唯亲，只是紧紧咬住“朋党”两字不放，

又回到了老套路，披着公平正义的外衣，行官场争权夺利的那点烂事。这些圣人的信徒们嘴里念着主义，心里全是生意，公平正义和法律秩序全是用来弄死敌人的武器。

崇祯知道大家心里的小九九吗？当然知道。崇祯搞的是纯管理，并且是纯人力资源管理，每天坚持学两个小时的帝王之术，实践和理论基础都十分扎实，不但能一眼看穿大家的心脏脾肺肾，甚至还能看清臣子们的那点花花肠子在下水里面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盘着。

但崇祯没有有表态，看破不说破。他不知道怎么表态，更觉得没有必要表态，甚至连事情的真相都懒得去调查，做人做事何必太认真。做为皇帝应该明察秋毫，更应该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道理，查出真相来又如何，真的处理了这俩中间的一个吗？

凭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处理了周延儒，还是凭借诬告重臣的罪名处理了温体仁？

他并不想处理任何一人，两个都是他的宝，手心手背都是肉，目前这俩都用着挺顺手的。

至于这些证据可以先留着，哪天真想做什么了这些都是现成理由。

并且，崇祯对二人互咬行为不表态、不制止本身也是表态，也就是说崇祯在怂恿二人互咬。

若说崇祯因内阁成员吵架而头疼，他更害怕的是内阁一团和气糊弄他。内阁如果成了最大的党团，那他可真就半盲半聋了。现在首辅次辅互相咬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互相监督和牵制，解决了他最担心的首辅次辅沆瀣一气的问题。

言官们大家吵吵了一段时间，见崇祯不表态，也渐渐消声匿迹了。

科举风波平息，分析一下输赢。

温体仁对周延儒的攻击是不是全打水漂了？当然不是。以前崇祯还真没注意，经温体仁一提醒发现，朝中怎么莫名其妙全成了周延儒的人。尽管每人入朝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但事实已经摆在了这里，需要他上点心了。

特别是周延儒有复社勾勾搭搭，想干什么？

在崇祯年间，“朋党”是大杀器，碰着即死擦着即伤，而周延儒无论有意无意都已经犯了这个忌讳，崇祯暂时没有动他不代表他对他没意见。

种子已经发芽，只要有充分的养料，迟早会长大开花结出个大瓜的，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这场争斗中周延儒输了，尽管所有的罪名皆是查无实据，但事实上他的名声被污了——一直被人往脸上糊粪，防护盾全挡住了也没用，一直在粪间游走，你还敢说你是香的？

下次的科举周延儒肯定不敢伸手了，便是连边也不敢沾了，只会躲的远远的。

第一回合的文明礼貌仗结束，周延儒小输，温体仁小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