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十八章 阮胡子的故事——挚友

崇祯是个好听众，好奇宝宝般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关键处问询一下来激发汇报者的兴趣，或是很严肃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但是，无论大家汇报的内容有多劲爆，无论大家的态度多激烈或诚恳，崇祯都是听听取而不表态，书面批复始终只有两个字：“已知”。

许多东林人士对崇祯的态度着急上火，好不容易熬死了朱由校，怎么又来了个不开眉眼的崇祯，并且崇祯目前没有任何英年早逝的苗头，万一崇祯被阉党给迷惑了、和阉党穿一条裤子怎么办？本已元气大伤的东林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大家或焦虑或悲伤或愤怒或期待，思想不统一，情绪不稳定，大有爆发的趋势。

在各大势力中，最难受的不是东林，而是一批机会主义者。机会主义者不愿为理想信念牺牲，也不愿为某个固定的组织效命，他们将崇祯即位视为一次难得的上位机遇，考虑如何见风使舵顺水行船，实现利益最大化。如能在崇祯上台、急需确立嫡系人马时和崇祯想到一起，必然会迅速进入崇祯的法眼，进入崇祯的权力核心。因此机会主义者时刻关注着崇祯的举动，努力捕捉崇祯发出的各种信号，猜测、分析、判断崇祯下一步行动步伐，以便提前采取有效措施，获得崇祯的芳心。

形势不明朗是对骑墙派最大的考验，站队这不是玩点豆豆游戏，而是一项高精尖技术，需要战略眼光，更是一项豪赌，赌对了前途可期飞黄腾达，赌错了则会万劫不复，实在马虎不得。

令机会主义者难办的是，崇祯东榔头西一棒槌，谁也把不着他的脉，搞不清他唱得是哪一出，大家这里首鼠两端，左右为难，不知怎么下注。

在这种时候，一双能看破纷扰的慧眼甚至比才华和业绩更为重要。

人类的智商个体差异很大，有的人一听就懂，一学就会，举一反三，智近乎妖，惊才绝艳；有的人则呆头呆脑，蠢萌蠢萌，笨到让人看见了就搂不住火，想上去抽耳光。

智商由上天赐予的科学说法是遗传，迷信说法是祖上积德当世福报。当祖上无德时，大多数人会默默接受上天安排，降低要求，乐天知命，甘于平凡。个别人则不愿接受平凡，献祭时间、青春、健康、尊严、自由、感情等来改变命运，做法是发愤学习、迟睡早起、进城务工、玩命加班、投机取巧、溜须拍马、违规违法等。这种做法是在挑战上天，也就是逆天。逆天者一般都会受天谴、遭报应，稍微逆天者的代价是背井离乡、年轻谢顶、未老选衰、身体被掏空等，过分逆天者则可能会损阳寿、吃牢房、过劳死等。

当一个人智商高到一定程度时便能超越时间空间，对各种视件肉眼做ＣＴ，透过繁杂的表现面看到本质，洞察局势，未卜先知，佛教说是慧眼，道教说是天眼。其中的顶配人物是诸葛亮，他出道前本是一个从未出过远门、从未见过世面的年轻农民，躬耕之余对各种道听途说进行了一番琢磨，然后写出了论文《隆中对》，准确指出中华大地在经历了数十年战乱、数十股势力争斗后，会有三个人带领三股势力瓜分天下形成鼎足之势。

这项能力非常可怕，如果我们有其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完全可以提前选择一个有前途的人、一支会大涨的股票、一处有潜力的地皮、一项超前的产业等，然后发家致富富可敌国。

回到正题，接着讲阮胡子。阮胡子有一定的智商，不甘平凡，怀揣梦想，没有底线，努力追求与其智商不匹配的地位，献祭名声、人品、信仰、道德等，期待着建功立业封侯拜将，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阮胡子在多年官场经验中总结出了和领导相处的一个诀窍：处好私人关系远胜于干好工作，雪中送炭远胜于锦上添花，察颜观色远胜于听命行事，预判领导的预判并提前采取行动才是当下属的最高境界。根据这条原则，在崇祯上台后，阮胡子迫切希望抓住这个王八翻身的良机，他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揣摸崇祯的言行上，看看风向往哪吹他便往哪倒，时刻保持与崇祯的高度一致，以期进入崇祯法眼。

这次能否正确揣度圣心、了解圣太关键了，决定了崇祯对他的第一印象，猜对了风生水起，猜错了一撸到底。令阮胡子郁闷的是崇祯太精了，精到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尽管他判断到了崇祯迟早会在阉党和东林中选一头，但无法推测出崇祯会选哪一头，因此无法准确和崇祯对标对表，不知道该选择阉党还是东林——至于阉党和东林的优劣对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不过这也难不倒阮胡子，他虽然没有未卜先知的大智慧，却从来不缺少解决问题的小聪明，他发挥深厚的文化功底特长，提前精心编写了饱含真知灼见和强烈爱憎的奏章，时刻紧盯形势，准备在风起于青萍之末的第一时间递上去，不求喝头锅汤、洗头一水，抢在绝大多数人之前即可，便如在森林中遇见老虎一定要跑，跑不跑的过老虎没关系，跑的过同伴就是胜利。

站队阉党还是站队东林的问题怎么解决？没关系，阮胡子还是那个阮胡子，他一如继续会来事，一如继往地没有原则，一如既往地趋利忘义，创新性地想出了一个两面讨好、左右逢源的绝妙做法：准备两份内容不同的奏章：一份是狠批阉党专权误国，一份是狠批评东林党同伐异，两备同时备好，根据形势发展选择性上交。

此时的阮胡子没有官身，无法直接上书崇祯表忠心，更无法掌握崇祯动向，他把两份奏章郑重委托给了在京做官的挚友杨维垣，让杨维垣见机行事。

杨维垣是阮胡子的同学，同年考上进士，一同赴过琼林宴，一同打马御街前，同学少年惺惺相惜。杨维垣新入职场第一步便走歪了路——光荣加入阉党，当他发现阮胡子加入东林时感到痛心疾首，几次度化阮胡子回头是岸。后来阮胡子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也加入了阉党，杨维垣很是高兴，给阮胡子提供了大量帮助，两人再续前缘如胶似漆。

既是同学，又是同事，还是同党，更是同志，阮胡子对杨维垣十分信任，可以终身相托的那一种信任，这也是阮胡子将两份奏章交给杨维垣的原因。阮胡子再次郑重吩咐杨维垣，两份只有一份能见光，如同时面世则然相当于在他额头刻上“骑墙派”、“墙头草”几个字，以后没脸见人了。

做完这一切，阮胡子满意地摸着胡子摇头晃脑，打心眼里佩服自己，自己咋就这么聪明呢？这脑袋是咋长的？莫非自己的胡子里长满了智慧？

阮胡子知道杨维垣对朋友杠杠的，你办事我放心。但他不是魏了解杨维垣，杨维垣有一点与阮胡子完全不同，他感情非常认真，在他的眼中，组织是永远的组织，要从一而终永不背叛；朋友是一生的朋友，要两肋插刀挺身而出。收到阮胡子的立场相悖的两封奏章和关于这份奏章的使用说明时，杨维垣很不高兴，还有点原则没有！连考研二人组都知道讲原则，咱们作为进士怎么可以如此无底线无原则，怎么能对组织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同时杨维垣也感动于阮胡子的信任，这么龌龊猥琐阴暗无法启齿的小心思阮胡子对谁也藏着掖着，独对他敞开了心扉；并且他知道这种做法是阮胡子的独创，用的人多了就不灵了，可以说是阮胡子的知识产权，而阮胡子却愿意对他吐露、愿意与他分享共享，足见阮胡子对他够意思。

杨维垣苦笑，感觉这小阮太调皮了，给他出了个大难难题：顺着阮胡子是伤害了组织，逆了阮胡子又辜负了朋友，世间安全双全法，不负组织不负卿！

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杨维垣终于想明白了，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在朋友犹豫不决时应该帮他下定决心，在朋友快掉到坑里时要拉上一把，哪怕朋友不高兴、怨恨他也无所谓，帮助朋友守住大节才是真正的帮朋友。既然阮胡子这么相信他，他不能对不起阮胡子，必须尽快将阮胡子完全拉回组织，防止阮胡子出轨，这才能对得起阮胡子对他的无条件信任。

考虑到这点，杨维垣不再考虑崇祯的想法，也懒的去探查，他替阮胡子提前做出了决定，将阮胡子美化阉党、攻击东林的奏章交给了崇祯。

后人也有一部分观点认为，杨维垣这么做不是为了兄弟义气，纯粹是为了自身利益。杨维垣与阮胡子不一样，阮胡子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杨维垣则身不由己，必须一条道走到黑，他已经和阉党五花大绑在了一起，阉倒不倒他可以水涨船高兴风作浪，阉党倒了他只能随着随波逐流浪奔浪流了此他必须再努力抢救一下阉党，在崇祯那里给东林上眼药，让崇祯作决策时多向阉党这边倾斜。而阮胡子的奏章正是打击东林的弹药，杨维垣顺手抄起了对付东林。至于阮胡子的信任和感情怎么办？实在不行牺牲了算了，阮胡子经常拍着胸脯说为了兄弟愿意两肋插刀，杨维垣相信插上两刀阮胡子不会有什么么不高兴，况且这不一定是害了阮胡子，万一阉党胜出了，阮胡子会感激他的慧眼独到、赞赏他的英明决策。

以上两种说法都有道理，但前一种的可能性大些，因为杨维垣是个实在人，在清军攻破南京时，杨维垣怀着对清人的仇恨、对南明的热爱、对阉党的愧疚和对人民的同情，带领全家人自杀殉国了。这件事说明杨维垣尽管情商不怎么够用，但他是个有原则、有担当的人，不是阮胡子这般风使舵的小人，他不会有意坑朋友，受阮胡子喜欢很正常，他的人格魅力吸引了阮胡子，而阮胡子的品性不配跟他做朋友。

杨维垣死节之时，大量的东林高层跪在滂沱大雨中迎接清人入南京。由此可见，阉党不都是坏人，东林也不都是好人。一个人的好坏与加入什么团体没有任何关系，且团体本身没有什么好坏，只有人才有好坏，被定义为邪恶的组织中也有义薄云天的男子汉，自称神圣伟大组织中也不乏一些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