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一三二章 马士英的故事——报恩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经历过人情冷暖世味如纱，马士英更知真情可贵；经历过宦海沉浮旦夕祸福，马士英深知在官场王八翻身的难度之大，重攀高峰重头创业往往只是传说，爬的越高摔的越狠，绝大多数人巅峰跌落的结果总是一蹶不振。

正因如此，马士英对阮胡子感激的无以复加，如热恋中的情人般整日山盟海誓表达深情，朝夕相伴各种秀恩爱。

面对马士英汹涌喷薄的感激之情，阮胡子连连客气，说着“你我兄弟不必客气”、“咱哥俩谁跟谁”“我看好你哟”之类没营养的话。

让马士英印象最深刻的是阮胡子风清云淡给出的一句话：“换你处在我这种环境，也一定会毫不犹豫把机会让给我的”。

无论这句话是真是假是情丝凝结，都让马士英又感动又惭愧。他自认为做不到这么大方，也和阮胡子没这么深的交情，真有这样的机会，他有太多合适的人选，阮胡子压根排不上队。

阮胡子表面祝贺马士英，与其分享快乐，心里却一直在骂：老子苦心孤诣整十载，没成想便宜了你这个小王八蛋！

只是阮胡子此中滋味无法与人诉说，否则钱也花了，人情也落不下。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阮胡子强打精神，强颜欢笑，强忍心绞痛，陪着马士英日日欢醉，夜夜笙歌。

马士英是真的高兴，也为阮胡子的无私感动，每每酒后总对阮胡子掏心掏肺，感觉阮胡子便是让他刺杀崇祯，他也会穿上鞋蒙上面抄起刀子起身。

阮胡子相信马士英信誓旦旦的表态是认真的，相信他的每句话都发自肺腑，至少现在是认真的，也隐隐看到了自己复出的希望，马士英的态度越诚恳，他越感觉自己没看错人，没白花钱。

但阮胡子不敢奢望将来真能得到对等的回报，毕竟活久见，这些年来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的事见的多了，也做了不少，知道世上负幸薄情之辈比比皆是，每个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结果往往是Ihualahualayou,youdidadidame,将希望寄托在回报上的只是种太阳的小孩纸。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阮胡子收了小心思，先喝点鸡汤提高一下免疫力，将来被辜负时不至于心塞：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种下善因必有福报；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施恩受惠一样快乐……

尽管希望渺茫，阮胡子还是种下希望——没有梦想的人生与一条咸鱼又有什么区别！尽管世人重义轻利，但一两个情圣总会有的，一息尚存便永不放弃，但凡坚持，便是三条腿的蛤蟆也能碰上。

这天晚上，阮胡子失眠了。

上次失眠已经是上次的事，那时他官威赫赫，精力过剩，日理万机，披星戴月，哪怕是睡着了也满脑子官司，有时也会梦见很久不见的那个心中的她。

自从离开官场以后，生活一下子变得温柔，节奏慢了下来，搞曲艺搞文艺只是随心所之顺手而为，大部分时间都闲极无聊，一度无所适从，手足无措，不知心之所系。

便如汽车发动机保持1500转才能自动充电一样，人越是运动便越精气神十足，革命的人永远年轻，越吃越馋越睡越懒。

成为待罪之身后，阮胡子在感受到悠闲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劳与瞌睡，不但长期折磨他的失眠不知不觉间没了，晚上等不到睡觉时间便开始打盹，白天日上三竿才能自然醒，跟婴儿般的睡眠唯一的区别是不尿床，便是白天也随时能作宰予昼寝，人生之美妙写意如不可雕之朽木。

这天，阮胡子到了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一闭上眼便开始胡思乱想，如梦如幻，似假似真，他仿佛看见自己火烧火燎，提剑四顾，又仿佛看见马士英当了上首辅，与他二人投桃报李，眉来眼去，互相扶持，比翼双飞，成为帝国的卧龙凤雏。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马士英已成为阮胡子复出的星星点灯。

就在马士英想着如何报答张溥和阮胡子时，却意外等到了一个让他极度震惊的消息：优秀的东林党员、伟大的中产阶级革命家、复社的前驱与缔造者、卓越的社会活动家、优秀的文学家、久经考验的东林战士、在大明享有崇高威望的卓越领导，张溥同时不幸去世，享年39岁。

就这样，张溥和阮胡子这对为周延儒复出奔走、却最终意外便宜了马士英的二人组遇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和最最大的悲哀：前者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后者是人还没死钱花完了。

马士英第一时间找到了阮胡子，将这个悲痛的消息转告了阮胡子。

痛苦与快乐不一样，快乐有人分享时会加倍，一直分享一直快乐，而痛苦有人分享时则会减轻，分享的人越多了越轻松——尽管收获的只是表面的同情。

阮胡子对张溥的死满脸悲伤，义愤填膺，认为这肯定不是意外，大骂有些人不讲武德，明的玩不过便玩阴的。

马士英走后，阮胡子安排下人关门，谢绝一切客人，四下翻找，终于找见了被他前段时间已经扎烂的纸人，然后悄悄烧掉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阮胡子发现了自己身体中深藏的的一项异能：诅咒攻击。被人知道他的嘴开过光或带着毒不是好事，以后得慎言慎行。

张溥虽然在政坛和官场已历尽苍桑，但年龄上讲仍是小萌星。许多老家伙们总以为在通往黄泉的队伍上排在张溥前面，没想到张溥竟然如此迫不及待走了捷径。

张溥的死对周围人震动很大，因为张溥太年轻，比准备大展身手干一番事业的马士英仍小了6岁。

大家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等待花开却忘了世事无常。张溥的死让不少人清醒了过来，发现人总会死的，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谁也不知道是否在通往鬼门关的地铁已经检票，有什么想做的赶紧做，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

马士英很后悔没有当面感谢张溥。

死后坟前千柱香，不如生前一碗饭。

死后祭奠千杯酒，不如生前陪一宿。

马士英一边烧纸，一边轻声呢喃：“小张呀小张，你既是我的老弟，又是对我恩如再生的父母。你倒是晚死上两天呀，坚持坚持，等老弟我报了恩尽了孝你再死也不迟”。

小小在家祭奠了一下，马士英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千里奔丧，送张溥最后一程。

死亡是自然规律，小到基本粒子瞬间湮灭，大到苍海化作桑田，再到宇宙时空的起点和终点，万事万物皆有寿命，因此人死了不奇怪，如海绵般永生才是怪事。

由于对死亡无法回避、且少见多怪，很多人认为死亡并不应悲伤，反而更应庆祝，于是用往生、安息、含笑九泉、驾鹤西游、羽化登仙、归于极乐等中性或者赞美的词语来代指死亡，用豁达超脱的态度来劝慰家属节哀顺变，毕竟在很多时候，死亡是一种解脱。

不过这种豁达的态度往往只针对别人，人们对自己死亡的态度则比较恐惧，如“千古艰难唯一死”“死生之外无大事”。

给别人宽心时一套又一套，碰上自己则是绳子一套拉倒。

对死亡的矛盾态度也体现在悼亡过程中：亲人们哭的撕心裂肺，大多数人在大多数环节更像是庆祝：放鞭炮、吹唢呐、搭台唱戏、大吃大喝等，力求把葬礼办的热闹些体面些，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风光大葬。

因此葬礼总是哭声和笑声交响，肃穆与喧闹融合，既违和又和谐。

风光大葬的标志是排场，参加葬礼的人越多、级别越高、弄出的声响越大主人便越有面子。葬礼上若来了大领导，家属和宾客们还会围着领导转，大领导则会成功抢走死者的Ｃ位。

林子大了什么鸟也有，参加葬礼的人多了，自然心思各异，尽管大多数是冲死者来致悼念、尽心意、送最后一程的，仍有一小部分人冲活人来，聊天、打牌、喝酒、社交、娱乐，硬是把追悼会变成了同学会、联谊会，谈笑风生，借酒撒疯；个别远道而来的还会在吊丧的同时旅游休假，赏景拍照买土特产；更有甚者不排除怀着“汝妻子吾养之”的龌龊想法。

不过总体来讲，但凡参加葬礼便是捧了人场，便是好同志。

道理大家都懂，因亲及亲，因爱推爱，国人总会尽可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在葬礼上露个脸，凑个数，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基于国人特色的丧葬文化，只有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才能配得上张溥生前的波澜壮阔。

张溥是复社巨头，文坛领袖，唯一的不足是官场不顺，但这个股级干部却能决定帝国首辅人选，能在帝国的官场掀起风暴，最弱项反而成了最强项。补齐了短板后，张溥已经成为全能的六边形战士。

大家想象中的张溥的葬礼是这样的：惊天动地，万人空巷，巨子如狗，大佬如云，局级及以下的干部都不好意思参与。

马士英也是这样想的，他认为自己在众宾客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千里奔丧无非是锦上添花，最后送伯乐一程，顺便多认几个复社同仁拉拉关系，吃饭喝酒聊天吹牛，混个脸熟将来好办事。

世人的纷纷扰扰与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已经与张溥毫无关系。

张溥走的太突然了，尽管已灵肉分离，仍有太多的不甘不舍，万丈抱襟未曾开，实在不舍得这样离开这迷人的花花世界。

经过阴风飒飒的鬼门关，经过踽踽独行的黄泉路，看着花叶两不见的彼岸花，看着销魂蚀骨的望川河，最终没肯痛快接过孟婆的碗，他又返回了人间，来看看他的葬礼是什么样子，最后吃一次自己的瓜。

人间还是他离开前的老样子。由于离天堂太远，离地狱太近，人类的行为不可避免地沾上鬼气，将内心的真实想法隐藏起来，按照人设去表演，各怀鬼胎，鬼头鬼脑，鬼迷心窍，鬼鬼崇崇，鬼话连篇，装神弄鬼，准备了不同的心情、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话语说给不同的人。

本应祭鬼的葬礼，大家却在表演给所有活着的人看，忘记了本应是主角的、躺在棺中的张溥。

尸体还没冷透便被世人遗忘，张溥会不会掀了棺材板、跳出来灭了这些愚蠢而自作聪明的碳基生物？

当然不会，阿飘们飘荡的不止是灵魂，更是摆脱尘世的高高在上的思想。

随着灵魂出壳，张溥的格局已拔高到另一个境界，想通了，看开了，不会跟俗人计较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死亡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