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种花的季节。
我借人间二分田,种花种草种流年。
种花的精髓不是花,而是种,不是为了收获——如果真为收获,种菜更实惠。
家里的花本不多,但架不住它们猥琐发育,有的分孽,有的分株,有的结果——最过分的是落地生根,一片叶子落地便是一棵新的植株。
哪个也舍不得扔,毕竟都是一条脆弱而鲜活的生命,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我被这群无耻的花草道德绑架了,于是买盆,挖土,栽种,买盆,挖土……窗台放不下了……阳台放不下了……立体花架放不下了……
今春也一样,大花又生了无数的小花。不忍见它们一家家蜗居在一个盆里,新的轮回又开始了,买盆,挖土……
不出意外的话,这回出意外了,第一盆便栽了个跟斗,好大一树,摔了个稀碎。
我心疼,但窃喜,终于有了合适的理由,忍痛把它们收拾起来扔到了楼下。至于掉下来的每一片叶、每一枝都能重新成长一棵新的苗株,向来大慈大悲的我只能装不知道了。
黛玉葬花讲究的是锦囊收艳骨、净土掩风流。我不是讲究人,于是直接把它们扔到了垃圾桶旁,希望有好心人收留——没人收留也不怪我,怪它们命薄,毕竟红颜皆薄命,多情空余恨。
接着收拾其它的花,越看越发愁。
玉树太重,搬不动,没法给他们换土。
朱顶红太瘦,阳台太小,没办法给他们更多阳光。
霸王鞭太高,家里的屋顶太低。
……
不忍心看着它们跟着我活受罪。要不,把它们都弄死吧?早死早转生,辈辈活年轻。
忽然想起老爸种花时,家里有几株玉树,种了十来年,胳膊那粗了。结果老爸全扔了,只留了几个小枝枝。
我问为什么。老爸说:人老了,打理不动了。
如今,轮到我打理不动了。不是我狠心,是真养活不了它们了。
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由一叶长成一枝长成一棵长成一盆,现在却要亲手送他们走。
挑了几盆打理不动的,折了枝,掰了芽,刨了根,挖了土,一起倒了。
又挑了几盆长的丑的,折了枝,掰了芽,刨了根,挖了土,一起倒了。
又毁几盆长的瘦一些的,又毁了几盆颜值低的,如法炮制……
结果是全毁了,一盆没留,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然而,我发现自己并不伤心,反而有些痛快。一天处理了这么多花,残害了这么多生命,不仅没有愧疚,却如铁骑纵横、狂杀四方摧枯拉朽的大将军,爽!
忽然想起有个人养了多年的金鱼死了,特别伤心,决定火化。火化过程中飘出了香味,然后他去准备辣椒面和孜然。
今天本来想的是种花,没想到是摧花和葬花——事情的结果总与初衷相违背,这便是为什么我们要求自己不忘初心。
又想起了郑板桥的《沁园春恨》:“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
以前一直觉得板桥先生有病、败家、暴躁,今天忽然有些理解他了:这样做不对,但莫名的爽。
因此觉得这首词应该叫《爽》,而不应该叫《恨》。
无端幽愁暗恨生。即便是恨,也应该是这些美好的事物恨郑板桥。如果花真解语,肯定会口吐芬芳,对板桥先生来一句:“臭不要脸!”
不过没关系,板桥先生作这首《恨》时已六十岁。六十耳背,老子是听不见骂了;六十耳顺,即使听见了也听不见!你能拿我怎么样?有种你打我撒!你来打我撒!
想必花草是不会跟我较的,也不会怪我,草木本无心,何惧有人折。
更何况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清明节。世人拿假花缅怀先人,我则直接让我的花去见先人,足够虔诚了。
死吧,死吧,早死早了,了就是好,好就是了。
儿时总喜欢和小伙伴一起大声传唱儿歌:“死了好,死了好,死了能穿红袄袄。”不为什么,不针对谁,就是唱着顺口。
——然后被老人满村追着打骂——还好小腿跑的快——然后换个地方接着唱。
葬花总让人想起阶前惆怅的黛玉。稍有不同的是她葬的是落花,而我则是把花活埋了,头下脚上埋。
黛玉多情,葬花时的想法很多:“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这哪里是葬花,这分明是预葬自己,提前找找感觉,彩排一下。
黛玉因葬花而成名,是因为她貌美如花,因为她青春年华,因为她如生香玉、如解语花。因葬花而活成了标杆,她是懂流量的。
如果她像我一样穷,像我一样老,像我一样丑,像我一样瘸,还有人对她葬花关注点赞收藏吗?只怕会让人觉得膈应、觉得辣眼睛,只怕有人恨不得马上将她和花一起埋了。
黛玉自以为是个通透的人,总笑宝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笑宝玉是“蠢货浊物”,笑宝玉“作贱南华庄子文”。
其实我也在笑黛玉是个铁憨憨,因为她也一样也不是个通透的人。死去元知万事空,活着尚且没个着落,又何必愁苦死了没人埋?又要什么净土什么风流?凭什么死了就不能浊淖陷渠沟?
家在苏州,门朝太湖,太湖很大,太湖的风也很大,一把骨灰,顺风扬了便了。骨灰与落鹜齐飞,飞舞在秋水长天,与乱花柳絮一起迷了游人眼睛,何等快哉!
至于魂归故里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据说怨气太重,阴魂无法归入地府,只能游荡在阴阳界,不得见阳光灯光,只能见月光星光。
其实,阴魂留在阳间也好,变成阿飘,躲在阴暗的角落,三更半夜出来吓唬小孩子和小姑娘,多么美好的鬼生。
笑黛玉小姐姐伤春悲秋,更笑鲁迅小哥哥朝花夕拾。分什么朝夕,又拾什么拾!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朝种花,晚葬花,老子不拾了,直接活埋!
花开一季,人生一世,都是岁月的过客。
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
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没必要纠结谁先谁后,迟早的事,殊途同归,我先送它们一程。
虽然它们走的早了些,不过走的挺痛快的——是我给它们的痛快。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且在偷生几年,不送了。
谁也不用同情谁,谁也不用笑话谁。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既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既然现在拥有的财富、青春、健康、美貌、情人、亲人、朋友、风花雪月等一切的美好都将失去,那还不如未雨绸缪,主动舍弃。
就从养了多少年的花开始吧。
上岸第一剑,先斩心中念。
于是,在这个春天,在这个清明,我下毒手了,葬花!
谁也会有走的那一天,周穆王八骏日行三万里,一样落得黄竹歌声动地哀,让王母痴痴等待;秦始皇虽得到了不老仙丹,却也只是白白便宜了玉漱公主,自己最终身死道消。
陶渊明说了: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陆放翁说了:此生生计愈萧然,架竹苫茆只数椽。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
这些有能耐的老家伙尚且越混越抽抽,越老越惨淡,何况是我?
我讨厌这些老家伙,因为老家伙们没有一点的正能量。
我喜欢庄子,因为庄子会饶舌,总能给死亡带上了一点喜庆的色彩。
除了装死坑自己老婆,庄子关于死亡说过一段俏皮话:人为什么怕死?没死过又怎么知道死的可怕?又怎么知道死亡不是新生的开始?也许死亡的人后悔自己死的太迟,也许他们笑话自己曾经留恋人世是多么的愚蠢。
有人说庄子是对的,因为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而庄子的老师老子是中国唯一玄学集大成者,他的灵魂和记忆摆脱了肉体,逃脱了荒狱,到达了阿努那奇。
我知道庄子在胡说,也知道许多人在胡说,但我真喜欢这些胡说。能把死和生硬扯在一起,这格局,这情怀,这脑洞,高山仰止。
清明节是个好日子,代表着死的沉沦,同时也代表着生的希望。因此祝大家寒食节快乐,清明节快乐!扫墓快乐!春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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