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桃花扇桃花笑春风 第八十八章 温体仁的故事——亢奋

免费转送一碗鸡汤：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且不考虑这句话中的逻辑问题，只是说明一个事实：普通人的舞台不会太大，心也不会太大，因为贫穷会限制想象，见识会限制想象，知识会限制想象，智商会限制想象，地位会限制想象，因此我们的许多想象往往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不需要想象温体仁有多优秀，因为优秀人物的优秀程度总会超过我们的想象上限。

温体仁的前三个优点让我们望而却步，最令人来气的是他还有第四个优点：装傻。

装傻不难，但很多优秀人物都不愿意装傻，不但不愿意装，反而到处抖机灵，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尾巴翘上天，老子天下第一，给多大的官位他们也觉得被埋没了，弹着剑铗大喊食无鱼、出无车、无以为家。

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因为他们还不是很聪明，离真正聪明的人还差着一点点。

温体仁恰好比大家多这一点点，他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聪明到了必须通过装傻来掩饰其绝顶聪明天纵奇才的地步。

装即是演，需要观众，温体仁表演的对象正是崇祯，他经常在崇祯跟前装傻。

在许多方面，温体仁都要表现的比崇祯差着一点点，有些方面甚至是云泥之别，哪怕是他业务范围内的事也会很干脆地承认不如崇祯，请求崇祯的明确指示，比如在吏部对各官的奖惩、边关的饷银增减这件事上，温体任干脆都不挣扎了，一傻到底。

但凡赏罚都有规定，规定往往是一个上下浮动的范围，首辅需要根据自己的判断提出意见，交由皇帝最终审批。只要不是太离谱，崇祯都会直接批准。

这种涉及人事和钱财的事务便是真正的权力，首辅们很乐意在此类事情上发表意见，因为行使权力的感觉很爽，同时可以借此机会或市恩于拉拢对象，或敲打反对派——这本是首辅岗位的主要工作动力来源之一。

但自温体仁上任始，在陈述清事实并提出建议后，他将所有应该填赏罚金额的地方全都空着，定性不定量，让崇祯去填，即将判断题统统改为填空题。

崇祯也觉得奇怪，问温体仁为何改了惯例。

温体仁一脸诚恳和谦逊道：“我学的是圣贤经传，写的是道德文章，不懂军事和经济，对钱不感兴趣也没有概念，从来没碰过钱，不知道多少，把不住分寸，这种大事还得依靠您的大智慧来解决”。

温体仁没有说实话，他在装傻。

大家都在骂温体仁无耻。见过能装了，没见过这么能装的，冒着杀头的危险去装，装到了欺君的地步，却又装的如此理正气状，如此浑然天成。

温体仁当然知道这种事做起来很爽，但他认为这份爽应该属于崇祯，他不想抢了崇祯的爽点，崇祯爽了他才能爽。

干部是国家的干部，银子是国库的钱子，而能代表国家的只有皇帝，皇帝拿多少钱奖励谁是自己的事，雷霆雨露俱是圣恩，一个首辅代天行赏算怎么回事？真当崇祯是摆设、是羲皇上人？

崇祯对此很高兴，连聪明如温体仁仍搞不定的事，还必须他亲自出马，看来他比温体仁强了一点点。要是他本人参加科举考试，是不是会比温体仁成绩更好？连温体仁能考上进士，那他自己是不是也能考上进士甚至是进了前三甲？到时自己点自己为状元、请自己赴琼林宴又是什么感觉？

退一步讲，即使温体仁说的是假话，崇祯也很高兴并愿意相信。行赏完全在首辅职责权限范围之内，谁也说不了什么。但温体仁舍得将如此重要的权力让出来，可见温体仁是个知道领导心思的臣子，是个高风亮节的臣子，是个在权力和金钱面前保持清醒的臣子，是远离拉帮结派孤傲脱俗的臣子，这才是朕的心腹股肱，才是国之柱石栋梁。

从这点来看，周延儒温体仁都是聪明人，但崇祯感觉周延儒比他聪明一点点，而温体仁却总是比他差着一点点。两人给领导的感觉不一样，结局自然也不一样。

以上便是温体仁的主要优点。

他的清廉我们必须学，他的智商和情商我们应该学、但不一定能学会，至于装傻就算了，本色演出即可，因为我们本来就傻，不需再要装。

有了以上优点，崇祯宠溺温体仁是必然之事，这么乖的臣子，换谁谁也会宠的。

朝中臣子三千，崇祯独宠体仁一人，谁也无法抢了他的风头。

温体仁上台初期，众人在不知道崇祯对温体仁的一片真情，以为温体仁和以前的大多数首辅一样在临时充数，有的想称称他的斤两，有的想把他搞下台，结果一例外地遭受了暴击。

血的教训让反对派认清了形势，于是停止了朝堂上的攻击，不再做无用功和无谓牺牲。

但是这口气憋的难受，反对派不甘愿服输，他们改变战术，将战场由朝堂转向民间，由公开转为地下。

这次，反对派又用上了一个很老土但很实用的大杀器：民谣。

“谣”有两种意思，一是歌谣，二是谣言。民谣同时具备了以上两种意思，在形式上、受众上与奏章完全相反，与大字报并列，主打物美价廉，优点是朗朗上口通俗易懂，作用是恶心敌人，工具是普通百姓，原理是人言可畏。

百姓对民谣不考虑真实性且不具备辨别能力，只考虑娱乐性，听个乐子，图个嘴痛快。因此越是充满阴谋、曲折离奇骇人听闻的谣言越吸引眼球，越容易得到传唱，杀伤力也就越大。

很快，京中传出了民谣：“虫（崇）皇帝、瘟（温）阁老，崇祯皇帝遭瘟（温）了。”

该民谣无一个脏字，属祖安文化中的一股清流，但它很恶毒，因为它巧妙应用了谐音梗——当时的谐音梗还不扣钱。

虽然是民谣，但其内容非常劲爆，其高度完全是大内密辛，别说是普通百姓，便是基层干部也不知晓。这已经不是民谣，纯粹是官谣。

很快全国人民通过此民谣知道了两件朝廷秘辛：崇祯皇帝让温阁老鬼迷心窍了；崇祯和温体仁无德而引发了全国性的虫灾和瘟疫。

两层意思都有醋意满满，恶意满满，不仅针对温体仁，连崇祯都捎带上了。

乱臣贼子呀！

不过此民谣并没有取得什么明显效果，只能是反对者出口恶气，同时恶心一下崇祯和温体仁。

不过尽管民谣在京都传的热闹，却始终隔绝在崇祯皇帝的防护罩外，他压根没听过——没人闲着没事去拿这种无聊的谣言去撩拨崇祯。

不过民谣确实是传到了温总耳中。

温总他没有暴怒，是微微一笑，他明白谣言的出处:反对派出手了，直刀真枪打不过改为底下捅刀子了，正规军打不赢改游击战了，看来反对者就这点把戏了。小小的民谣，小小的诅咒，小小的中伤，连毛毛雨都算不上，真当我的金钟罩是白练的？真当的我耳顺境界是偷来的？愤怒是弱者的表现，你们就这点小手段了吗？全是老子玩的剩下的！

在崇祯的支持下，温体仁意气奋发，大展拳脚，大显身手，将自己的大量治国理念化为具体行动。

这段时间，温总主打的是元气满满，每天披星戴月废寝忘食，第一个到办公室工作，加班到最后一个离开，三更半夜找崇祯请示汇报，连工作狂崇祯都陪不下来，不得不逮住机会开小差，忙里偷闲小憩一会儿。

一个人工作远远不够，发动团队才能创效，为了改变内阁懒散低效的工作作风，温首辅大搞体系建设，实行ＫＰＩ动态绩效考核，制定路线图，划出时间表，一图三表五清单，对标对表，挂图作战，重点督办，闭环管理，层层传递，压实责任，总之是各种名言精句不断出现，各种会议厅频频召开，各种精神和思路每天传达。

这可是苦了大家。内阁的工作本来就繁杂，碰上了明末这烂摊子事更多，现在碰上这么的精力充沛的领导，大家不得不每天忙着应付各专业会议，制定各种战略规划，不停计划、分析、复盘、总结。会议不参加还不行，因为不知道哪个会议上又有新词汇或又布置了重点工作，误上两次会议便听不懂大家说出来的时髦的词汇，感觉落伍了被时代抛弃了。

大家太忙了，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忙，甚至都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是知道每天都很忙，主要精力放在如何将现实的工作放进领导划好的框框内，忙的连正事都顾不上干了。

巨大的工作压力下，不少人开始发牢骚，骂温首辅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教条主义本本主义，做无用功，自己立功心切连累了大家。

大家不由想起了周延儒。

相对来讲，周延儒这人比较佛系，奉行差不多主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来了不推，没事了不会主动找事，大家都跟着轻松写意。

当然了，也有一部分精力充沛的官员对温体仁的政策不明觉厉，领导就是有想法有水平有思路。虽然不知道领导在说什么，但还是挑几个关键词记住背熟，入脑入心，然后照本宣科一级级往下传达，并且要求基层贯彻落实写总结汇报。

积极的只是个别人，大多数人觉得快被温首辅折磨疯了，再这么下去会猝死的。

大家都在夸温首辅，夸他俯首甘为孺子牛，夸他鞠躬尽瘁报君恩，夸他千秋谁堪伯仲间，同时也在盼着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完，盼着他尽快停止折腾，盼着他辞职、生病、去世什么的，放大家一马：

你建功立业可以，你为无私奉献可以，但千万别捎带着把我给奉献了，我谢谢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