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城 #第1章

伴随着呲呲的气刹声和售票员的吆喝，喀秋莎走下了这辆摇摇晃晃都快散架的公交，迎面而来的海风裹挟着难闻鱼腥和工业废气，带着一股寒意，如尖刀般划开她的肌肤刺入鼻腔、肺部。她不禁眉头紧缩，裹紧风衣，尽力把头埋进大衣里，妄图利用这结实的羊毛风衣隔绝这刺骨的寒意。她在风衣内袋里一阵摸索，摸出一张信纸，展开。

“驻瑟街，凯旋旅店”

喀秋莎抬头望了望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的四字招牌，心里一阵犯怵。虽说这是市长给的地址，但她实在无法相信荣誉警探会住在这种贫民窟。喀秋莎边想着边匆匆走进这漆黑街道唯一亮着灯的地方—旅店大堂。刚进入大堂，环境一下就热闹起来了，鱼腥臭、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气味、化石燃料燃烧产生的废气，各式各样的气味涌入喀秋莎的鼻腔；哭闹声、漫骂声、吆喝声、机械运转的噪声，各式各样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双耳，大堂天花板上的电视机还在滋滋的播放着新闻：“......此次联盟人民代表大会在巴尔乔夫总书记和联盟政协委员会的推进下，通过了对联盟宪法中有关联盟政党制度的修订，......”

她走向前台：“你好，请问马特先生是住这儿吧？”前台的老妇人从八卦新闻报刊后探出头来，打量起喀秋莎。

“我叫喀秋莎，是一名记者，是艾丽安市长叫我来的，找马特先生有些事。”说完她把艾丽安给她的信递了上去。

老妇人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接过信仔细看了看：“好吧，那你等一下，我查一下。”说完就走进前台后面的门内，消失在阴影中。喀秋莎转过身靠在前台上望着滋滋作响的电视机“......这是我党在政党制度上的一次伟大的革新，它标志着冉夏的康米主义将更加人道、民主和多元......”

“谁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是吗？”不知什么时候，老妇人已经回到了前台，吓了喀秋莎一跳，她指了指电视对喀秋莎说“自作聪明地让渡自己的政治权力，放松领导力量来追求所谓的民主、多元和自由，谁知道有没有投机倒把的混蛋玩意呢。噢，对！马特先生的话他在813，敲门就行了。”说完把信还了回来。

“谢谢啊。”喀秋莎点头致谢，走上楼去。她摸着墙穿过漆黑的楼道来到七楼，微弱的灯光因为电压不稳定而闪烁着，走廊上随意粘贴的指示标潦草的写着“801—813”的字样。喀秋莎离开楼道向前走去，在走廊末尾813号房外停了下来，轻轻叩响房门，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随即从门后响起，伴随着木门活页吱吱的嘶吼，门打开了一条缝。只见门缝后的空间一片漆黑，像是一头能瞬间把喀秋莎吞噬殆尽的凶兽，而那凶兽嘴中正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你就是喀秋莎？”这声音伴随着一股酒味从门后漆黑的空间传来。

“呃，是的。”

“那进来吧，进来后把门带上。”门被开得更大了些，使走廊的灯光足以射进房间驱赶那漆黑的凶兽。

喀秋莎缓步走进房间，在带上房门的那一刻，他有一丝犹豫。“呃，马特先生，这房间里是不是太黑了。”的确，就算借着左侧壁炉的火光，她现在也只能看清前方大概两步的距离，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在门旁摸索着开关。

啪的一声，一盏台灯在壁炉旁亮起。“噢，不好意思啊，我已经习惯了不开灯了，我的问题。请坐吧。”借着台灯暖黄色的灯光，喀秋莎终于看清了马特的脸。那似乎是一张野兽的脸，粗犷的毛发在他的脸上野蛮生长着，也许是因为喝了酒，面颊和鼻头而泛着潮红，但那有力双眼却看不出一丝醉意，他紧锁着眉头，警惕的盯着喀秋莎。这种眼神，她只在北方的郊狼身上见过，当时的她跟随一个老猎人深入密林想拍摄几组关于郊狼的照片，不久便幸运的遇到了老猎人口中的狼王。那头狼站在一块还未被大雪覆盖的岩石上，低头俯视着他们，警惕地盯着喀秋莎手里地镜头和老猎人手里地猎枪，但很难想象如今这种眼神出现在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身上。喀秋莎这样想着，缓缓在马特对面的沙发坐下，生怕过大的动作会惊扰到面前的这头猛兽。

“我从艾丽安那知道你的事了，你是想调查灰城传闻中的地下毒品产业对吧。但为什么呢？你知道的，这蛮危险，而你又是个女孩子家家的。”不知为什么，马特说这句话时，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虽然只是一瞬，喀秋莎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因为那不同于郊狼看向镜头和猎枪的眼神，更像是一个父亲看向孩子的目光。“喀秋莎？”

“噢噢！是这样的没错，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马特先生，我知道这很危险，但身为一个记者，如果能曝光这地下毒品产业，能把幕后黑手绳之以法，这点危险又算什么呢？您作为一个荣誉警探不应该更深有体会吗？”

马特叹了口气，走向一旁的酒柜。“荣誉警探吗？已经不再是了，我现在只是个死人罢了。喀秋莎小姐，要来点伏特加吗？”

“不了谢谢，还有叫我喀秋莎就行。”

“行吧，那你也叫我马特就好。”说着马特自顾自的在酒柜前捣鼓起来。

“那你对这地下毒品产业的实际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了？”他拿着着一个装着冰块的酒杯和一瓶伏特加回到沙发，整个人向后靠着坐了下来。

“大概了解一些，虽然明面上制毒是灰城黑帮的产业，但在销售、运输甚至毒品产品的更新背后都有别的势力在运作着，而且很少有人能掌握证据挖出他们是谁并指控他们。”

“不是找不到，是找到证据的人都死了。”他双手用力握着酒杯，举头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着，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祷告。突然间，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目光如炬，看向喀秋莎让她心里发毛。“这样吧，你今天就在这旅店住下吧，房间已经给你开好了，就在隔壁，这是钥匙。我做点准备工作，明天中午，去你房间找你。”说完把钥匙递给了喀秋莎。

喀秋莎接过钥匙。“谢谢，那我就走了？”

“走吧。”马特一屁股重重坐在沙发上，摆了摆手。

喀秋莎面朝着马特，快步退向大门，就像猎物急切的想逃离野兽巢穴一般，背着手摸索着门把手，打开，迅速溜出门再缓缓带上。马特注视着大门，右手从沙发夹缝中摸出一把关了保险的手枪，双手在上面摩挲着。十分钟前，他本来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子弹会从上颚射入，带着血花从后脑迸发而出，在天花板绘出一幅美丽的画。但一切计划都被打破了，被喀秋莎的到来打破了。他放下手枪，从上衣内袋里摸出一个早已停摆的怀表，摩挲着翻盖上的照片，喃喃自语：“莉莉对不起，爸爸保证过很快就来陪你，但爸爸现在还有些事没办完，办完了很快就来陪你了。相信我，爸爸这次不会再骗人了。”马特合上怀表，紧握着让它贴紧自己的胸口，像是要把它攥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沉沉睡去，房间里只剩下炉火在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