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断 番外一 徐沈篇

沈苓在孟忠家中修养了半个月才下地走路，这半个月里，徐兆每天练完功都来看她。

徐兆对沈苓很上心，和她有关的所有事他都亲力亲为。孟忠为了沈苓的身份不被发现，很少请郎中来看，所以治疗沈苓的伤和病用的几乎都是孟忠自己配的药。徐兆一开始还怕沈苓会因此留下病根，但孟忠的药很管用，沈苓也一天天好起来了。

沈苓第一次走出自己修养的卧室时，夏天已经快过去了，院子里的果树结出了小小的果实。徐兆就在树下练剑。

沈苓站在亭子下，看着徐兆挥舞着剑。

徐兆虽然才十二岁，但个头已经很高了，身形板正，舞剑的动作有板有眼。

沈苓环顾四周打量着院子，最后目光又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这些日子徐兆对她讲过，这里是孟忠在北林的府邸，孟忠是姜国的军师，他的师父。

还对她讲过，自己的父母很早就因为战乱去世了，是孟忠把他带大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徐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沈苓。他立马收起剑跑了过去。

“怎么出来了？你病还没好不要吹冷风。”徐兆伸手摸了摸沈苓身上的衣服，怕她穿的单薄。

一阵风吹过，夏天的余温扑面而来。

沈苓笑了：“冷风？天气还热着，再捂都要长痱子了。”

徐兆有些尴尬，但还是拉起沈苓的手往屋里走：“那也不行。生了大病要好好养着，你出来多久了，再回去歇歇吧。”

沈苓握住徐兆的手，把他拽住。

徐兆回头看沈苓，沈苓指着他手中的剑，说：“我想学这个。”

徐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说：“你想学剑？”

沈苓点点头，说：“不止。你学过的，我都想学。”

她知道徐兆从小跟着孟忠习武，她也能感觉到孟忠对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虽然徐兆能让她留下，但沈苓心里清楚这个家做主的人还是孟忠，如果自己也跟着徐兆习武，在府里变成一个有用的人，说不定孟忠会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被赶走了。

但她没这么对徐兆说。

徐兆挠挠头，说：“哪有小姑娘学这个的。”

徐兆原本的计划，是要把沈苓培养成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他知道，如果沈家没有出事，这就是沈苓原本会成为的样子。所以哪怕沈鹤南不在了，他也要把沈家大小姐好好养着。

但这些他不能告诉沈苓。

两个人各怀心事，在这件事上没有达成一致。

等沈苓身体好的差不多后，徐兆带她把北林逛了个遍。

某天早上，孟忠用完早膳准备出去办事的时候，有人叩响了他的门。

孟忠以为是徐兆，直接让人进来。

推门进来的却是沈苓。

沈苓进了屋，有些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袖。

衣服是还是徐兆前天给她买的，小孩不会买衣服，样式很一般。

孟忠见沈苓不说话，问：“怎么了？”

沈苓开口：“孟……呃……师父，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她在孟家的这半个多月跟孟忠交流很少，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只能跟着徐兆喊。

“叫我军师就行。”孟忠说道，“要我帮你什么？”

沈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军师，我想习武。”

孟忠有些诧异：“你想习武？”

“对，就像徐兆那样。”沈苓说道。

孟忠陷入了思考。

这些天，他也在考虑沈苓的去处。他虽然没有妻儿，但也不想收认义女。府中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小女孩，难免遭人猜忌。她如果愿意跟徐兆一起习武，就给徐兆做个伴倒也不错。

就对外称是收养的孤儿来给徐兆做伴习。

顷刻间，孟忠做了决定：“那你就跟着徐兆去习武吧，让徐兆教你。”

他并不打算收沈苓做徒弟。当年收徐兆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只有徐兆一个徒弟了，更何况沈苓没有底子，一起都要从头教，他政务繁忙根本没有空闲，徐兆自三岁起就跟着他学了，让徐兆去教沈苓绰绰有余。

沈苓很开心：“谢谢军师！”

孟忠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虽然他一开始并不赞成把她留下，但他也可怜她的身世，更敬佩沈鹤南。

一个国家如果有一位大臣能像沈鹤南这样为国献身，实属国之幸。但身在宁国遇到宁保民，却是沈鹤南的不幸。

孟忠叹了口气，说：“既然留在了府中，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徐兆有的你都可以有，不必拘束。”

沈苓乖巧的点头，开心的去找徐兆。

有孟忠发话，徐兆只能放弃原先的计划，认真的教起沈苓武术兵法等。

徐兆并没有因为沈苓是个女孩就放水，教学的时候颇为严厉，沈苓做不好的时候，他会下狠手打。

沈苓倔强，练不好就不罢休，挨了打也不恼，刚开始还边掉眼泪边练，后来把眼泪都憋回去了，起的比徐兆早，睡的比徐兆晚。

徐兆知道急功近切不是好事，劝她劳逸结合，沈苓不听，终于把自己弄伤了，踩木桩的时候腿软从半米高的木桩上掉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时候，徐兆正在外面买东西，刚回来丫鬟就告诉了他沈苓受伤的消息。

徐兆急慌慌的去看沈苓，所幸只是腿扭伤，已经让郎中包扎好了。

沈苓坐在床上，腿裹得像个白萝卜，她看着徐兆满脸怒气，不敢说话。

徐兆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一边，说：“都告诉你了，练功不急于一时，就是不听。还疼吗？”

沈苓小声说：“不疼。”

徐兆生气，但也不忍心继续数落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厨房给她弄点骨头汤什么的补一补。

沈苓看徐兆要走，一下慌了，伸手抓住了徐兆的衣角，语气里带上了哭腔：“我会好好练功，会变得跟你一样厉害，别赶我走好不好？”

徐兆愣住了，转头看着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这还是她来了北林之后第一次哭。

他手忙脚乱的给沈苓擦眼泪：“谁说要赶你走了？你别哭啊，没人要赶你走。”

沈苓抽泣着，说：“我、我不会在这里白吃白喝，我会努力的，我会自己找事情做。”

徐兆一下就明白沈苓为什么一定要习武了。

孟忠毕竟是军师，每天有一大堆政务要忙，徐兆天天也忙东忙西的，府里只有她没事做。因为没事做，心里空，没有安全感，怕被当成闲人被忽略甚至被抛弃。

徐兆搂着沈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我都答应你了，怎么可能还赶你走。不管你在这里想做大小姐，还是武者都没问题。你放心，我徐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要保护你一辈子就一定会做到。”

沈苓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徐兆问：“那你还想继续学吗？其实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学的。”

沈苓摇头：“我想学。”

虽然只学了几天，但沈苓已经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徐兆说：“好，那我们一起好好练。等我十六了，我们就一起离开北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哪里呢？”沈苓问。

“哪里都去。姜国这么大，我都带你去看。我们两个人，仗剑天涯。”徐兆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沈苓用力的点点头：“好。”

待沈苓伤好了之后，两个人继续了每天的教学和练习。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为了四年后那个“仗剑天涯”的梦。

两年后，一道圣旨传入北林，国主姜朝乾听闻徐兆锋芒初露，想送他进军营。

孟忠知道徒弟从小就想闯荡江湖，志不在此，可皇命难为，孟忠也无力更改。

徐兆不想让师父为难，接了旨只提了一个要求，带沈苓一同进军营。

他心里知道，把沈苓留在府里她会孤单，她也不知道如何跟师父相处，况且沈苓的身份特殊，带在身边他才放心。

孟忠拗不过徐兆，答应了下来。

在二人走的那天早上，孟忠把徐兆叫到屋里，对他说：“徐兆，我知道你从小的梦想在江湖，今天送你进军营是无奈，但师父答应你，待你十六，一定让你去过你想要的潇洒自由的日子。”

说完，孟忠想了一下，补上一句：“和沈苓一起。”

徐兆跪在地上，向孟忠磕了个头：“谢谢师父。”

进了军营，二人比从前更努力，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

一晃眼，徐兆的十六岁要到了。

当时他们正在萤时城征战，徐兆已经是闻名姜国的小将军了。

萤时城一战赢的艰难，军队在路上遭遇埋伏，徐兆和沈苓带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徐兆受了重伤，沈苓拼死把他带回营地捡了一条命。

军队还未休整好，蛮夷就在萤时城里烧杀抢掠，徐兆拖着一身上的伤带人清剿蛮夷，救下萤时城的时候，整座城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徐兆坐在城墙下，浑身无力，将士们在清扫战场救治百姓，沈苓带着东西找过来给他包扎。

徐兆咬紧牙，眯着眼看着沈苓，小姑娘快十二岁了，与八岁时变化真大。

她的脸上全是黑灰和血迹，嘴唇干裂，手背粗糙，手心全是茧子。身上包扎过的地方有血渗了出来，胳膊上还有刀口没包，沈苓也不管，低着头认真的给徐兆包扎。

徐兆咽了咽口水，伸手给沈苓擦脸，但他自己的手也很脏，把沈苓的脸抹的乱七八糟。

沈苓抬头看他：“怎么了？”

徐兆拿起一卷纱布，按住沈苓的胳膊边给她包扎边说：“马上我就十六了，师父答应过我，十六岁就让我们去过想要的生活，到时候我们就不用打仗了。”

沈苓笑笑：“徐大侠终于要仗剑天涯，策马奔腾了。”

徐兆也笑：“沈大侠愿意与我一起吗？”

沈苓把手放进徐兆的手心：“当然。”

萤时城一战结束，徐兆也决定要带着沈苓远离硝烟了。

在他准备向姜朝乾辞官，向孟忠辞行的时候，主城传来消息：徐兆多年征战有功，国主决定任他为护国将军，封地北林。

徐兆懵了，沈苓也懵了。

封地北林就意味着，他们这辈子都不能离开北林了。徐兆有些不甘，差一点他就可以带着沈苓踏上江湖了，他不想做官。

但当他去找孟忠的时候，孟忠捧着一把剑，对他说：“徐兆，这是为师亲自为你铸造的佩剑。”

徐兆呆站着，不去接那把剑。

孟忠知道徐兆在想什么，他把剑放在书案上，拿起一张纸，说：“你十六了，为师决定提前为你赐字——断涯。这柄剑也由你的字命名吧，就叫天涯断。”

徐兆咬着嘴唇，看着那张纸上的字，明白了孟忠的意思。天涯断，一剑斩断天涯梦。孟忠不会放他们走了。

他双手垂在两侧，捏紧了拳，但他没办法怪师父出尔反尔，也知道违背国主的后果。

沉默良久，徐兆单膝跪下接剑：“谢师父。”

沈苓躲在门外听到了一切，她知道，仗剑走天涯的日子在这一刻起就与她和徐兆彻底无缘了，他们的未来注定是戎马一生。

徐兆出来后思考了很久，要不要让沈苓走，毕竟被国主的命令困住的只有他一个人。

沈苓先一步找到了他，说：“徐兆，我们换个梦想吧。”

徐兆问：“换什么？”

沈苓佯装沉思了一番才说：“就换成，北林的平稳安定吧。”

徐兆看着沈苓，懂了她的心意。

他拉起沈苓的手，转身看着北林城的万家灯火。

“好，就让北林平稳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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