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断 第十七章 牵绊

沈苓哭了很久，因为最近一直没休息好，再加上伤口还未痊愈，又累又难受，最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徐兆把她抱到了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把南抚军的兵符拿了出来，点燃了火炉，把兵符丢了进去。

做完这些，徐兆靠着床榻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火炉燃烧，看着营帐外一点一点亮起来，光慢慢透进来。

等外面响起练兵的声音时，沈苓醒了。

她安静的坐起身，看着地上的火炉，一言不发。

徐兆起身把炉子灭了，转身对沈苓说：“走吧。”

北林遇袭过去大概有十天了，军营无主将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虽然心里五味杂陈，但沈苓知道，再愧疚也不能一直躲在营帐里，而是应该换好铠甲，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审判。

两个人走出营帐的时候，士兵们还没有发现，这么多天不在，北林的将士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专心训练。

待两人走到训练场，大家才发现，立马围了上来。

“将军回来了！”

“大将军把小将军带回来了！”

“太好了！”

徐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问道：“军师呢？”

将士们面面相觑，一阵沉默过后，一个小士兵回答道：“军师进主城了。”

徐兆皱眉：“他去干什么？”

小士兵一股脑全说了。

在徐兆离开北林的第二天，姜甲的旨意就传了过来，让徐兆在北林待命，但那时候徐兆估计都快出北林了，孟忠思来想去，动身进了主城。后面，就再没有其他消息了。

徐兆沉默了一会，说：“知道了，去训练吧。”

沈苓担忧的问：“军师不会出什么事吧？”

徐兆摇了摇头说：“不会。师父好歹是老功臣，国主不会把他怎么样的。”说完，他顿了顿，看着沈苓犹豫的说：“我们，去看看周丛？”

沈苓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

那日周丛负伤，军医为了保住他的命，只好切去了他的整个左臂。

整个过程花了很长时间，军医也不敢保证周丛能活着截完左臂。

周丛被疼痛折磨着，醒来疼晕好几次，血浸透了他的床榻，差点死掉。

好在最后的最后，周丛还是捡回一条命。

清醒以后，周丛闹过崩溃过，也寻过死，几次被军营里的士兵们拦了下来。徐兆不在，将士们也束手无策，只能每天换岗去周丛的营帐外日夜看守。

一天中午，去送饭的士兵又被周丛拿着碗打了出来，小士兵捡着身上的米粒抱着菜碟站在门口，和看守的士兵对视一会后，突然哭了。

“怎么办啊？大将军还没回来，周将军要被我们照顾死了。周将军那么好的人，怎么就……”他也不敢说太大声，怕刺激到里面的周丛，只能边抽泣着边小声说，越说越委屈。

看守的士兵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想哭了。

“他不会死的。”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士兵一下哽住了，转身看到了渊酒。

渊酒面色有些憔悴，但还是很温柔的笑着：“放心吧，我去看看。”

北林遭遇夜袭的事，百姓们都听说了，但具体伤亡大家都不清楚。百姓们相信北林军，以为会和以前一样战无不胜，直到昨天传来消息：“周将军负伤，以后恐怕上不了战场了”。

渊酒本来早就想来看周丛的，但她想了想，在家把眼泪都流完了之后，起了个大早给周丛做了吃的，才带着东西来了军营。

她想，周丛需要的，绝对不是她去了抱着他一阵痛哭。

将士们都知道周将军和渊酒姑娘关系不一般，巴不得她快来劝劝周丛，直接放她进了军营。

哭泣的小士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拽住渊酒的胳膊，眼泪汪汪：“渊酒姑娘，快劝劝周将军吧，他好几天不吃不喝了，这样下去他……”

渊酒拍了拍小士兵的手，浅浅一笑：“放心吧。”

然后，她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周丛听到动静，烦不胜烦，头也不抬的吼过去：“滚出去。”

渊酒一愣，看到了周丛空荡荡的左臂。她只听说周丛伤得很重，但没想到居然严重到断臂的地步。

她皱了皱眉，憋住了眼泪，故作轻松的问：“我也要滚出去吗？”

周丛听到渊酒的声音，身躯微微一震，立马别过头去，又把左侧的身子往里藏了藏，语气慌乱：“你来干什么？”

渊酒把篮子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菜和粥一样一样往桌子上摆：“听说某些做将军的不听话，为难下属，我来管管。”

周丛不敢看渊酒，他怕在渊酒的脸上看到那些表情，比如同情，怜悯，甚至是害怕。

“不要你管。你出去。”

渊酒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下，说：“不要我管？我再不管你是不是要饿死自己？这么大的人还绝食，幼不幼稚。让我出去也可以，你把饭吃了。”

周丛咬咬牙，说：“我不要，你拿走。”

“那我呢？”渊酒抬头看着周丛，声音很委屈，“周丛，你也不要我了吗？”

周丛愣住了，他闭上眼，轻声说：“渊酒，我配吗？”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转过身，把残缺的身体展示在渊酒眼前：“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是一个废人，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我做不了北林的将军了，我没办法上战场，我提桶水都费劲，我怎么配？”

渊酒怔怔的看着周丛。周丛满脸胡茬，眼睛里全是血丝，整个人瘦了好几圈。

“所以呢？”渊酒反问，“就因为这些，你就不要活了吗？”

“我怎么活？你告诉我，我怎么活？”周丛压抑的情绪又爆发，他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把渊酒带来的粥和菜连桌子一起掀翻在地，“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个废物，我不要你的可怜！”

因为用力过猛，周丛把握不好平衡，又被凳子绊到，差点摔倒，渊酒急忙去扶他，被周丛一把推开。

周丛踉跄着后退几步，红着眼睛，眼泪肆流：“渊酒，你就当我死了，我周丛以前没喜欢过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我都是骗你的。你还不懂吗？我骗你的！你多好骗啊，说几句好话就信，这样的姑娘，我一骗一个准。”

渊酒摇摇头，一步一步走向周丛：“笨，说狠话谁不会，可我不信。”

周丛虽然嘴上那么说着，但脸上分明写着“别丢下我”，渊酒怎么会不明白。

她走到周丛跟前，伸手轻轻摸上他的脸：“你瘦了好多，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你知道大家都在担心你吗？”

周丛低头看着渊酒，她眼里的心疼清晰可见。他抬手握住渊酒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害怕。可是没关系，你还有我啊。以后不许再说那种话了好吗？”渊酒哽咽着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北林的将军，也不是因为你能上阵杀敌，只因为是你。不管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我相信，现在的你还能像以前一样保护我。”

周丛松开渊酒的手，给她擦脸上的泪，然后把她搂进了怀里：“对不起……别离开我……”

渊酒抱紧周丛：“赶我都不走。”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周丛怀里侧过脸，看着他被麻布包着的左肩，伸手轻轻摸了摸，问：“还疼吗？”

周丛摇了摇头。

渊酒一手搭着周丛的右肩，一手扶着周丛的腰，吻了吻周丛的伤口。

周丛垂眼看着渊酒的动作，待她抬起头后，右手搂住她的脖子，把她往自己跟前送。渊酒顺着周丛的动作，踮起脚把自己送了上去。

一个绵长而深入的吻。

为了照顾周丛，渊酒就索性住在了军营，有渊酒在，周丛也不再胡闹，每天乖乖的吃饭换药。

沈苓跟着徐兆，往周丛的营帐走，快到跟前的时候，她又不敢了。

徐兆察觉到沈苓停住了脚步，转头问她：“怎么了？”

沈苓咬着唇，摇了摇头。

那天，是因为她，左佣才会冲进末姜婆婆的院子，然后婆婆死了，她被左佣抓了，周丛才会因为想救她而被伤。

以前，大家会说她是北林的小保护神，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给身边人带来的只有伤害。

徐兆抬脚走向她，刚想说话，渊酒从营帐里出来了。

“将军？”渊酒手里还端着水盆，一眼看到了徐兆。

徐兆转身，看到渊酒的那一刻还有点惊讶。

渊酒紧接着就看到了后面的沈苓，她匆匆放下盆，跑了过去，抓着沈苓左看右看：“小将军，你回来了，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沈苓有些不自然的抓住渊酒乱摸的手，说：“我没事。”

渊酒长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沈苓看到渊酒从营帐里出来时就明白了，这些天是渊酒在照顾周丛。之前还想问问周丛和渊酒到底怎么回事，一直都没机会问，若他们两情相悦，自己却害得周丛断臂，那渊酒岂不是要恨死自己。

她有些犹豫的开口：“渊酒，你……周丛他……”吐了几个字她却不知道怎么问。你恨我吗？周丛恨我吗？这要人家怎么回答？

渊酒轻叹了一口气，握住沈苓的手说：“小将军，还好你平安回来了，不然周丛他真的会愧疚死。”

“那我……啊？”沈苓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的看着渊酒，渊酒一脸担忧，不像在逗她。

她又看向徐兆，徐兆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他离开北林的时候，周丛还没醒。

“哎，别在这说了，进去说，周丛应该在等你们呢。”渊酒说着，拉着沈苓往营帐里走，徐兆也跟了进去。

周丛刚洗完脸，正在吃早饭，帘子被掀开他以为是渊酒回来了，边抬头边说：“赶紧来吃饭吧，一会……”目光在看到沈苓和徐兆的那一刻定格，嘴里的话也说丢了。

沈苓看着周丛的脸，渊酒照顾的很好，但他还是瘦了很多，遭了一番断臂之罪，看着身上都没多少肉，脸上更是能清晰的看到颧骨。她眼神慢慢落在周丛的左肩，为了方便换药，所以周丛衣服的左袖都被渊酒拆了，肩膀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沈苓忍了又忍，闭上了眼，拼命压住想哭的冲动，不知道第一句话要如何开口。

周丛放下筷子，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沈苓面前，“嗵”的一声跪了下来。

沈苓被吓了一跳，立马伸手要拉他起来，周丛一眼看到了沈苓衣袖下，胳膊上的伤痕。

他抓住沈苓的手，抬头看着沈苓，眼泪纵横：“将军，周丛对不起你！”

周丛这几日，一直活在深深地愧疚里，除了因为断臂带来的颓废自卑以外，他一直记得，在沈苓要被左佣带走时，是他没能救回沈苓。

他恨自己武功不够，恨自己能力太弱，也恨自己现在甚至没办法去找左佣报仇，还害得徐兆孤身一人去宁国犯险救人。

沈苓也跪在地上掉眼泪：“明明是我害你受伤的啊，我真是很没用。”

渊酒看着这两个人，不知所措。

徐兆蹲下身，说：“你们两个伤员再哭下去要出人命了，都别再自责了，左佣做过的，他早晚要还的。”

“是呀别哭了，你们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吃？”渊酒去拉沈苓。

沈苓擦擦眼泪，和周丛一起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过，渊酒做的粥和菜真的很香。

几个人低头吃着饭，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沉默。

周丛受不了了，率先开口：“别哭丧个脸了，起码我还活着。只用右手，我也一样能上阵杀敌。”

渊酒在一旁笑着说：“好啦，没事了，都过去了。”

沈苓抬眼看了看周丛，又看了看渊酒，问：“渊酒，你们……”

“我们？”渊酒一愣，没想到沈苓提到这个，她嗫嚅着，脸上升起一抹红晕，“我……”

周丛大大方方拉起渊酒的手：“还不够明显吗？”

周丛这么一下，渊酒脸更红了。

沈苓笑笑：“真好。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

渊酒点点头，笑着说：“那是自然。”

沈苓又想起来宁国发生的事，斟酌着字句：“嗯……这次在宁国，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

“你是宁国人嘛。我们都知道了。”周丛往嘴里送了一口菜，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沈苓，“你是想说这个吗？”

沈苓猜到左佣会往姜国传消息，但没想到这么快，她咬咬唇问：“你们怎么想啊？”

周丛毫不在乎：“能怎么想？这有什么好想的？别管你是哪里人，哪怕你是天上的神地下的魔，那不也是我们北林的小将军吗？你放心，虽然不知道国主怎么想，我们北林人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渊酒在一旁附和：“是呀小将军，你就别自己瞎想了。我爹娘，还有我家附近的人，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这些年你为我们做过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会忘。”

沈苓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就放松了，她也没法在乎太多人的看法，只要她的这些朋友，还有北林的百姓们相信她，她就没什么所谓了。

突然，门口跑来一个小兵：“报告将军，主城派了人一直在将军府等着。”

徐兆定了定，冲小兵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沈苓抓住徐兆的手，担忧的看着他。

徐兆冲她笑了笑，说：“没事。走吧。”

然后，他握着沈苓的手，起身，拉着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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