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断 第十三章 过往

沈鹤南的名字，沈苓一点也不陌生。

小时候，她跟着徐兆一起读书，枯燥的时候徐兆就给她讲故事。

那时候，徐兆就经常会讲到宁国国主宁保民谋权篡位的故事，故事里就会出现沈鹤南。

宁保国是宁国前朝国主宁保坤的亲弟弟，宁保国本来是位王爷，但后来渐生异心，策划了一场谋反。

宁保国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了宁国的王宫，在宁保坤身边安排了不少自己的人。

但沈鹤南不一样，沈鹤南是宁国很有声望的大臣，对宁保坤忠心耿耿。沈府的势力很大，宁保国便派了细作进入沈府。

时机成熟之后，宁保国从边城起反，一路杀入王宫。宁保坤念及兄弟手足之情，想劝宁保民收手，宁保民却丝毫不留情，杀了王后、公主和无数大臣，血洗了整个宁国王宫，宁保坤悲愤之下，在大殿之上自刎而亡。

宁保坤死后，朝中剩下的大臣一部分投靠了宁保民，一部分追随宁保坤而去，还有一小部分不服宁保民，决心要斩杀叛贼，夺回政权。这一小部分大臣之首便是沈鹤南。

沈鹤南手握着一部分兵权，还有一支南抚军，与宁保民抵死顽抗。

但，宁保民送进沈府的细作在沈鹤南背后点了把火，沈鹤南的势力不敌宁保民，又被细作暗地里捅刀子，最终沈府被瓦解。

沈府上下两千人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财产也被掠夺干净，沈鹤南的夫人自尽而亡，沈鹤南被斩首示众。

沈鹤南死后，宁国没有了可以与宁保民抗衡的势力，宁保民成功登基，坐上了宁国国主的位置。

而那个被宁保民送去沈府的细作，就是左佣。

这个故事沈苓听过很多次，徐兆每次讲的时候都要跟她说沈鹤南的忠贞与英勇。她当他是欣赏敬佩沈大人，就也把沈鹤南的伟大事迹牢记在心。

可徐兆从来没提过，沈鹤南还有个女儿。

沈苓突然明白了，他们两人明明都是孤儿，但每年过年，徐兆要带沈苓去府中的祠堂祭拜。沈苓不知道在祭拜谁，他们两个都是孤儿，唯一算得上亲人的是孟忠，祠堂也没有牌位，徐兆说是拜小时候一个不知名的恩人。

现在想想，或许那不是他的恩人，是她的父亲。

她看着左佣，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左佣，你真可笑。还有，什么南抚军，我不知道，你的算盘落空了。”

沈苓是真的不知道。徐兆那年把她救回来之后，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左佣挑眉道：“沈小姐，当初沈鹤南把你送出沈府逃命，把南抚军的兵符放在了你身上，你跟我说不知道？你当我傻的么？”

沈苓捏紧了拳头，说：“我如果早知道的话，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左佣怒了：“少跟我打马虎眼，我到要看看，你有没有命活着离开这里。”说着，他抬手给了手下一个手势，几个人立马围了上来，准备动手。

沈苓摆出架势，身上的伤还在作痛，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一把推开沁儿，利落的出拳。

身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影响了沈苓出招，没过几招，沈苓就被对方一记猛拳打倒在地。

沁儿惊呼一声：“小姐！”扑过来挡在了沈苓身上。

左佣咬牙切齿的说：“疯子，愿意替她挨打是吗？继续打，不要停！”

沈苓刚才挨了一拳，她知道那些人下手有多狠，她习过武身体好，但这个小丫鬟一看就很娇弱，经不起这么挨打的。

她想推开沁儿，但沁儿死死抱住她，替她挡下了所有的拳脚。

沈苓能想出来那些拳脚落在身上有多疼，但沁儿咬紧牙关没有哭喊。沈苓推不开沁儿，她听着沁儿的闷哼声没忍住大喊：“你走开啊！你想替谁送死啊！”

沁儿紧闭着眼，咬着牙说：“小姐…当年沁儿还小，没有保护你，可沈府的仇我一直铭记在心。沁儿得保护小姐。”

沈苓被沁儿抱的喘不过气，全身都在疼，她有些无力的喊：“万一我不是呢？你走开！我……”沈苓的眼角流下了无助的眼泪，“我不要你保护……不要为我送死啊……”

沁儿咳出一口血，抬眼看了眼沈苓：“沁儿的命，就是小姐的。”

沈苓摸着沁儿的脸，想把她脸上的血迹擦掉：“求你了别这样……”沈苓担不起第二条人命了，她不想再有人为了保护她死在她面前。可是她前几日的伤都还没好，力气还没沁儿力气大，她推不开沁儿。

左佣抬手让那些人停手，咋舌道：“还真是主仆情深。没关系，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说完，他对身后的人下令：“传出话去，沈鹤南的女儿已经被抓住，连同沈府余孽一起于明日午时在宣武门斩首。”

然后左佣看着地上的沈苓二人，说：“我倒要看看，南抚军会不会来救沈家唯一的血脉。”

沈苓盯着左佣，咬着牙说：“你明天最好杀了我，否则我逃出去，定会回来取你狗命！”

左佣冷笑一声：“沈小姐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说完，他转身扬长而去。

沁儿与沈苓被关在一间牢房里，挨了一顿打，沁儿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内里肯定也有伤。她的身子没有沈苓好，躺在沈苓怀里呼吸微弱。

沈苓内疚的快要死了，她长大后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助，第一次哭的这么伤心：“你要撑住，会有人来救我们。我带你回姜国，我们不会死。我带你回姜国好好养伤……”

沁儿抓着沈苓的手，说：“沁儿还能再见到小姐，看到小姐还好好的，就满足了。小姐，你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我在街上流浪，被一群地痞欺负，是小姐救了我，为我受了伤，还跟大人说要收留我。虽然沁儿入沈府之后没有机会服侍小姐，但这份恩情沁儿一直铭记在心。沈府落难后，沁儿与几个家仆侥幸捡了条命，但我们从未忘过沈府的家仇，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

沁儿的情况并不好，说几句话就会吐出一口血，但她还是慢慢的说的说着。沈苓已经满脸是泪，她也不擦，握着沁儿的手静静地听她说。

“那天看到小姐，沁儿真的很开心。我们几个发了誓，要把小姐平安带出去。小姐对不起，我们没做到……大人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小姐的。小姐，如今沈府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不要孤独，不要害怕，沁儿不希望仇恨伴你一生，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自由开心。沈府的人，到哪里都不会是一个人，两千沈家人都会陪着你。”沁儿说着，抬手去擦沈苓的眼泪，“别哭呀，十二年了，小姐，以后也要勇敢的走下去。”

沈苓握住沁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对不起，我来晚了……”她的眼泪流到了沁儿的手上，滴在了沁儿的脸上。沁儿微微一笑，摇摇头。

沈苓遇到徐兆之后，忘记了以前的事，与徐兆在一起的十二年，她过得肆意潇洒。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一直在寻她，她忘记的前尘，是他们铭记了一生的家族之仇。

她在为了徐兆守护姜国浴血战场的时候，沁儿在宫中如履薄冰，靠着装疯卖傻活命，只为了找她和复仇。

她看着黑漆漆的大牢，突然觉得人生比这牢房还黑。她以后，该怎么走？

那晚，沈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以前的沈府。

梦里，她不叫沈苓，叫沈殊遇。

沈府很大，比徐兆现在的将军府好看多了。沈鹤南每天忙完公务回来，都要陪小殊遇玩一会。沈夫人温雅贤淑，经常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看着沈鹤南陪小殊遇抓池塘里的鱼，抓花丛里的蝴蝶。

有时，小殊遇坐在沈夫人的怀里，沈鹤南在后面轻轻的推着秋千。

画面一转，沈鹤南变得十分憔悴，不修边幅，日日不回府。沈夫人抱着小殊遇坐在家中，她告诉女儿，宁国现在处于最危难的时候，爹爹要保护国家。小殊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我们要乖乖等爹爹回家。

画面再转，火光朝天，痛苦而压抑的哭喊声和嘶吼声敲打着耳膜。沈府血流成河，无数家丁倒在地上，昔日好看的花园变成了沈家人的埋尸地。

小殊遇看着陪自己玩耍的小丫鬟死了，每天给自己买零食的小叔叔死了，喜欢抱着自己到处玩的姨娘也死了。

他们被残忍的杀害，尸体堆在一起，渐渐成一座高山。

沈鹤南跑回家，衣服上全是血。他给小殊遇和沈夫人简单收了几件衣服，带她们去了书房的密道。

沈鹤南一边给她们准备东西，一边叮嘱道：“出了密道一直往北走，不要停。”

沈夫人抓住了沈鹤南的手：“老爷，妾不走。”

小殊遇见状也抱住沈鹤南的腿：“爹爹，我也不走。”

沈鹤南看着妻子和女儿，眼中流出泪：“我沈鹤南愧对于妻儿，如今救国不能，还连累了整个沈家。我沈鹤南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夫人，如今宁保民是要定了我的人头，我只能保住你和姝姝，你们逃了出去，忘了沈家，好好生活。”

沈夫人拼命摇头：“妾与老爷共生死！”

小殊遇看着爹娘，也哭了起来：“爹爹，姝姝也要和你在一起。”

沈鹤南看着自己的夫人，明白了夫人的心。他拿出一枚兵符，交给小殊遇：“爹爹的好姝姝，拿好。你听爹爹说，拿着这个，顺着密道一直往前跑，别回头，不要被人发现，兵符不能丢。姝姝最听话了，有兵符在爹爹和娘亲就不会有事，保护好自己，爹爹和娘亲会去找你的。记住了吗？”

小殊遇哭的一抽一抽的，乖乖的点了点头，对沈鹤南的话深信不疑。

沈鹤南抱了抱小殊遇，把她推进了密道，关上了密道的门，拿剑劈坏了密道的开关。

沈夫人拉起沈鹤南的手，说：“老爷，有我在。”

沈鹤南把沈夫人搂入怀中。

没过多久，宁保民的人就冲进了书房。

沈夫人被宁保民的手下逼迫一头撞在墙上，自尽了。沈鹤南被宁保民关在大牢里审问虐打了两天，都没有得到南抚军的兵符。最后在宣武门被斩首。

沈鹤南死后，尸体被丢在刑场，宁保民不许有人替他收尸。百姓哀叹不已，自发的为沈鹤南送行。宁保民十分愤怒，下令再发现有违反命令为沈鹤南送行的人格杀勿论。百姓不予理睬，坚持要送沈大人。一天夜里，沈鹤南的尸体被人带走，宁保民寻找无果，开始下令追杀沈鹤南的女儿。

年仅八岁的小殊遇牢牢记着爹爹的话，一路躲躲藏藏，几次都差点被追兵追上，最后走投无路中跳进了末姜河躲避追兵。

但末姜河河水湍急，小姑娘咽了几口江水后晕了过去。末姜河本是从西北向东南流去，却不知怎的，把小殊遇带回了上游，送到了姜国。

遇到了十二岁的徐兆。

沈苓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牢房里还是一片漆黑，只能隐隐看到牢房外的火光。

她抬手摸了一下脸，发现脸上全是泪，衣服的前襟也被泪水打湿了。

沈苓又低头看了看沁儿，才发现沁儿早已没了呼吸。

她忍着泪用袖子擦着沁儿脸上的血迹，她的眼泪滴在沁儿的脸上，血泪交融，把沁儿的脸都弄花了，沈苓还在擦着。

最后，沈苓憋不住了，抱着沁儿，把头埋在她已经没了温度的怀里，压抑的哭着：“徐兆……你为什么还不来……”

她不敢大声哭，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但她真的好想徐兆，想回姜国。

可徐兆，你怎么还没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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