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 第三卷 颠簸 第一章 定居中都

不见，上山远望；

不懂，请问老者。

——门巴族谚语

不久，阿里和索伦跟随主人巴德尔一起搬到中都城里。他们住在巴德尔官府的西厢房，继续为他和家人服务。

这一年春天，索伦生下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生性聪明活泼，可爱的小脸蛋，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高挺的鼻梁，黝黑的头发。长相几乎和阿里小时候一模一样。

阿里看到自己有了下一代，心里感到十分高兴。他给这个小男孩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努海。努海是阿拉伯的古代先知。阿里希望儿子将来成为一名知识渊博的哲人。

索伦私下里却把儿子叫作伊勒德。伊勒德是草原语，意思是战刀。索伦希望儿子将来做一名挥舞战刀、冲锋杀敌的勇士。

阿里在东方国除了妻子索伦和儿子努海之外，再没有其他亲人。自从离开故乡撒马尔罕，他跟随草原国军队漂泊了15年，终于在中都过上稳定的生活。

随着在政治和权力上的失意，巴德尔有充裕的时间来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经过岁月的磨砺和不断地思考总结，他的思想认识和言行有了很大变化。脾气变得比从前温和许多。说话的口气也不再像统帅军队时候那样简洁而生硬，甚至有时候还破例与周围的人们聊一聊生活中的琐事。巴德尔逐渐从军事王国走进普通百姓的世俗生活。

阿里和巴德尔两家之间的关系由从前单纯的主仆关系转变为一种既有上下级之间尊重与服从，又或多或少包含特殊亲情的复杂关系。

阿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慢慢地淡化了对巴德尔的敌意，甚至有时候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作草原国的臣民。

巴德尔在生活和精神上对阿里产生了一定程度依赖。有时候，他故意开玩笑道：“喂，撒尔塔人，刻着我们名字的鹅卵石还在不在了？”

阿里憨厚地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他诚实地回答道：“当然在，巴德尔大人。”

巴德尔顿时收敛脸上的笑容，特意叮嘱道：“以后不许再叫我大人了。”

阿里带着一脸的疑惑愣了一会试探地问道：“巴德尔大人，不叫您大人，那该叫您什么呢？”

巴德尔沉思良久，一言未发，背着手默默地走了。

在后来的十几年时间，索伦又先后为阿里生下了几个孩子。家中的事务日渐繁多琐碎。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再为巴德尔家做事，便留在自己家中专心照顾孩子。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快乐和幸福。

索伦经常高兴地向阿里重复那句著名的民间谚语：“家有三宝——鸡跳、狗叫、娃娃闹。”

阿里的心思却没有索伦的这么简单。他的内心一直向往着花剌子模和故乡撒马尔罕，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的亲朋好友。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思念一天比一天更加地强烈。重返撒马尔罕成为他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每当思乡心切的时候，阿里就会拿出那块一直珍藏在身边的泽拉夫尚河畔的鹅卵石，双目久久地凝视着它，仿佛在这块石头上可以看到日夜怀念的故乡和亲人。

阿里甚至无数次地在私下里筹划谋算，如何带着妻儿越过高山大漠一起返回撒马尔罕。但是，连年不断的战火、年幼的孩子都让他身不由己、裹步不前。他只好困守在中都城里，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重返花拉子模帝国。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之间，阿里来到东方大地已经30多年。他已经不再年轻，变成一个年近50岁的老年人了。

阿里早就厌倦了掠抢杀戮的战争和颐指气使的贵族。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他找到一个适当的机会慎重地向巴德尔提出自己的请求。

阿里开口说道：“巴德尔大人，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屋檐下的乳燕变成父母了，门前的小树也长成参天大树了。您看，我一天天地老起来，精力也越来越不够用，时常担心由于自己的过错耽误了您的大事。如果您现在选择一位年轻能干的人来代替我为您服务，我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军营啊。”

巴德尔此时也已经50多岁，非常理解阿里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思忖了一会儿，缓慢地说道：“树干老了会被大风吹折，人类老了就会犯糊涂。其实，我很早就想给你自由，只是几十年习惯了使唤你，所以一直也没有舍得放你走。现在，我倒是可以答应你离开我家和军营好好地安度晚年。可是，你打算搬到哪里居住呢？”

阿里回答道：“感谢巴德尔大人的大恩大泽。我经常到南城的牛街采买牛羊肉，看到那里居住的回回人十分众多，各种商品也非常丰富。我觉得……搬到那里居住，生活上也许会比较方便。再说了，牛街距离您家和军营也不算太远。如果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我立刻赶到大人的府上。”

巴德尔笑着说道：“你对牛街了解得这么仔细，看来你早就打定主意离开我了。好吧，我一会让管家给你拨发置办家产的银两，让你和索伦后半生衣食无忧。”

阿里连连道谢。

巴德尔为消除新国王对旧臣的猜忌，很长时间都在考虑如何向他表达自己的忠心。他的黑眼珠一转，一个妙计上了心头。

巴德尔马上补充道：“不过啊，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疑虑……”

阿里生怕巴德尔临时变卦急忙追问道：“巴德尔大人，您还有什么疑虑呢？”

巴德尔地端起盛着奶茶的瓷碗，缓缓喝了一小口，咂嘴品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也十分清楚，我曾经是呼图巴日将军的随从，又是当今国王的长辈。自古以来帝王多疑善变，总是担心别人觊觎他们的汗位。为了避免国王对我产生疑心，我打算派我的儿子达来到王国的手下当兵，也算是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你的儿子努海和达来自幼一起玩耍，脾气相投，我考虑努海去给达来作个伴。你觉得怎么样啊？”

阿里听到这里不觉心中一沉：自己即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的儿子努海却要陷入战争的泥淖。这可如何是好啊？

阿里的心中虽然对努海跟随达来从军极不情愿，但是为了全家即将到来的自由，为了拥有一个生存安全的小窝，也为了巴德尔一家人的安稳太平，他感到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阿里怀着矛盾的心情从巴德尔的房间退出，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将巴德尔刚才的一番话语转述给妻子索伦。

阿里没有想到索伦的态度却十分干脆。

她不假思索地表态道：“努海马上就满20岁了，应该出去闯荡一番。父母辛辛苦苦地养育男儿，就是为了让他长大以后骑上骏马冲锋陷阵，为国家勇敢地杀戮敌人。”

阿里惊愕地瞪着淡黄色的眼珠，好像是刚刚认识这位相濡以沫20余年的妻子。

他不由地在心中暗暗地佩服道：索伦平常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骨子里却蕴藏着草原人勇猛好战的气概。难怪他们能灭亡西契丹、花剌子模、白高大夏国、阿拉伯和女直国。草原人真是一个不能小瞧的民族啊！

阿里知道，努海和达来要到前线打仗，其他几个孩子年纪尚小，全家人在这种情形下肯定是没有办法返回撒马尔罕了。

阿里姑且打消了重归花剌子模的念头，安心在中都居住下去。

他叫上即将随部队开拔的努海一起来到南城的牛街，精心挑选了一座临街的四合院，用巴德尔给他置办房产的银两买下来。他们请人大致收拾了一下四合院，然后很快从巴德尔的府上搬到了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