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
午阳城外,官道上熙熙攘攘。
不少百姓衣衫褴褛,相互搀扶,往县城汇聚。
后方,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来。
马车从身边路过,百姓们惶恐的脸上多了一抹惊讶。
因为坐在车辕上的不是马夫,而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
此刻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口水从嘴角滴落,拉成长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路都走错了,还敢偷懒!”
沉闷话音响起,粗糙巨掌掀开门帘,一道魁梧身形从车厢钻出。
周围百姓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车辕上的小雅也是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揉了揉迷糊双眼后,俏眉一皱,仰头瞪向林皓,抬手指向远处县城。
官道就是一条路,怎么可能走错?
“谁说我要回城了?”
林皓笑意盈盈,缓缓摇头。
小雅顿时一愣,随即小脸涨红,怒目而视。
“行了,要睡到车厢里睡,别耽误我赶路。”
林皓随手一拎,将受气包扔进车厢,然后拉起缰绳,用力一牵。
马车立刻转向,从官道车辙挪出,往一旁土路驶去。
周围百姓显然是惧怕“匪灾”,才来县城避难的。
此刻,他得先回鸡鸣村看一看。
马车行驶在颠簸土路上,不时有逃难百姓迎面而过。
不过从穿着、行囊来看,应该都没有真正遭灾,只是提前避难而已,这也让林皓安心不少。
一个时辰后,村口大树在望,几道熟悉身影正在树下乘凉。
林皓精神一振,轻挥马鞭。
就在这时,小雅突然窜出车厢,直接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下。
林皓眉头一皱,右手伸出,后发先至,抓住其后领。
小小身影顿时悬空,左右晃荡。
林皓拉住缰绳,好笑道:
“你是想摔个重伤,方便以后偷懒?”
小雅瞪了一眼,举起双手,用力掰向后颈上的手掌。
不过她两只手加起来也没林皓一半大,努力片刻后,只能徒劳放弃。
看着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林皓摇头失笑,把她放到地上。
“你要是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小雅闻言,立刻抬起头,使劲摇了摇。
“不是想走?”
林皓轻咦一声,转头看向马车前方,随后回过头来,面色认真起来。
“你是不想随我进村?”
小雅略微迟疑,轻轻点头。
林皓沉吟片刻后,点点头不再多说,直接驾驶马车驶向村口。
村子就在前面,他不可能不去看看。
至于小雅的迟疑,林皓没有兴趣寻根究底。
因为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哑巴,他也不知道能信几分。
马车驶离,小雅踮起脚,向村庄方向眺望。
不过,村庄景象并没有在一双明眸中久留,天际苍蓝很快取而代之。
小雅目光逐渐空灵,粉嫩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抹独属于成年人的情绪。
忧郁、悲伤、厌恶、憎恨...
片刻后,
小雅蹲下身,双手抱膝,缩了缩身子。
地面,两大一小三只甲虫爬过。
其中一只大甲虫背着小甲虫,落在后面,艰难前行。
另一只大甲虫脚步飞快,翅膀扇动。
就在其振翅欲飞时,一只小手从天而降,将它捏住,放回一大一小旁边......
村口,
马车缓缓驶近,林皓的魁梧身躯格外显眼。
树下乘凉的老人们停下闲聊,热情地迎了上来。
因为之前小雅的异常,林皓在招呼时,始终保持警惕。
不过仔细观察后,他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一番寒暄后,除了村长外,其余老人纷纷转身回家。
望着这些脚步匆匆的背影,林皓微微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嘿嘿!”
老村长够着手,拍向林皓肩膀,嘲笑道:
“别看你现在练武发达了,在他们眼里,还是没有两亩地实在。”
林皓眉头顿时一松,脸上多了些许无奈。
是他想多了,这群老人匆忙回家,只是为了看好自家闺女。
“村长,最近村子里没出什么事吧?”
“还算太平吧!”
老村长一声长叹,笑意收敛,摇头道:
“就是不知道这太平日子还能再过几天?前两日寺里来了不少遭难的妇孺,都怪那些天杀的匪徒!”
“没事就好,那群匪徒已经被清剿得差不多了。”
林皓出声安慰,扶着老村长,回到村子。
鸡鸣村一如往昔平静,房屋布置没有多少改变。
一路走来,相熟的村民也一切如常。
林皓搀着老村长,走遍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没发现丝毫异常。
“难道是我想多了?那小丫头不愿进村,只是因为不想见陌生人?”
林皓微微皱眉,心中的一丝怀疑却怎么也放不下。
毕竟,从小雅的种种表现来看,根本不能当成一个普通小女孩来看。
“林小子,都转两圈了!”老村长脚步一顿,扭头看向林皓。
“刚才就看你心里有事,匪徒不是被剿了吗?你还担心什么?”
人老成精!
林皓无奈,只好随意诌出个理由。
“村长,前段时间不是闹妖孽吗?我想多看看,以防万一。”
“妖孽?”
老村长眉毛一挑,嗤笑道:
“咋地,难道你还会捉妖不成?”
“......”
林皓一时无言。
“行了!要是那些匪徒杀过来我还真没办法,至于妖孽...嘿嘿...”
老村长背负双手,露出得意笑容。
“前几日,我特意从寺里请了佛祖回来,真有妖孽的话,来一个灭一个!”
“佛祖......”
林皓这下真的无语了。
佛祖要真有用的话,大魏怎么可能设立巡夜司?
一起求神拜佛就行了!
金刚门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
先天之下,触之即死,可不是说说而已。
一个庙里的塑像怎么可能......
不对!
林皓目光一凝,脑海灵光闪过。
普通塑像的确没什么稀奇,但他之前才遇到过一个不普通的“泥塑”。
“村长,你请的‘佛祖’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就在我家。”老村长上下打量,奇怪道:
“你之前不是一直不喜欢去报恩寺吗?怎么...唉?...林小子,你放我下来!”
老村长双腿悬空,气急败坏。
林皓不管不顾,直接背起老村长,一路狂奔。
装神弄鬼他是没兴趣,他想要的是......
破限点!
几息之后,村长家门前,林皓放下老村长。
“我这老胳膊老腿,差点散架!”
老村长一边揉肩,一边抱怨。
林皓只能按捺激动,小心赔笑。
“看吧,佛祖就在堂中。”
老村长推开房门,里面不算宽敞,只摆了一张供桌。
供桌上,除了一个香炉外,还供了几个普通瓜果。
供奉的对象则是一副挂在墙上的画卷。
看到画卷的瞬间,林皓心中的激动便被浇灭了。
没有泥塑,没有任何特殊波动,只是一张稍显破旧的普通画卷。
“这就是佛祖?”
林皓压下心中失望,走进屋内。
所谓佛祖,并不像他前世所见的金光闪闪、宝相庄严。
画卷中央,只有一名老者身披袈裟,盘膝而坐。
林皓上前两步,仔细打量老者面容。
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脸,神色平静,没有任何特异。
不,
准确的说,那双眼中的平静便是唯一一处特异。
也不知是画师技艺高超,还是老者双眼本来如此。
仅仅通过画卷对视,林皓却仿佛看到......
浩瀚天空,云淡风轻。
无垠大海,风平浪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皓看着这双眼睛,竟有一丝似曾相识。
“这是佛祖本相,不可不敬。”
老村长双手合十,走上前来。
林皓点点头,收回目光,笑着道:
“村长,一路走来有些渴了,讨杯水喝。”
“行,等着吧。”
老村长挥挥手,转身出门。
待门口脚步走远,林皓一个跨步走到画卷前。
这张画算是村里唯一有些特别的东西了,他必须仔细检查一遍。
林皓没有太过分,只是伸出手指,小心掀起画卷,察看背面。
同时婆娑边缘,静心感受身体变化,面板有无反应。
不过任他如何检查,也没发现丝毫异常。
片刻后,门口脚步声响起,林皓收回手指,退到原处。
“尝尝吧,这是用我今早摘的嫩芽泡的,看看比你在城里喝的好茶如何?”
村长端着茶杯,走进屋内。
“我可没喝过什么好茶。”
林皓笑着接过,一饮而尽,随即转头看向画卷。
“村长,这真是从报恩寺请来的?”
画卷虽没有神异,但从纸张触感来看,年代绝对不低。
再加上精湛画功,足以称得上传世名画了。
“嘿嘿,看出来了?”
老村长胸膛一挺,满脸骄傲道:
“这张佛祖本相图可是寺里的宝贝!”
“要不是这些年在寺里劳苦功高,主持也不会允我请回家。”
林皓笑着点头,附和道:
“看来以前是我肤浅了,小看了报恩寺。”
此话一出,老村长更显得意了。
“村长,城里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林皓拱手告辞,在老村长目送下,快步走向村口。
待重新坐上马车后,侧头望向南方。
那里是报恩寺的方向。
“或许,该找机会去报恩寺看看。”
能送出如此名画,足以证明报恩寺绝不止是招摇撞骗。
刚才的佛祖本相图没有神异,不代表寺里也没有。
毕竟,寺庙里总是要供奉“金身”的。
“金身...泥塑...”
林皓低声念叨,收回目光。
虽然眼馋破限点,但他也无法忘记当时在大殿内,踏在生死一线时的恐怖危机。
上次是面板激发,屏蔽了那股神秘力量的威胁。
但却无法保证下一次,也能同样如此。
毕竟,此刻的他还无法理解那种力量,自然无从揣测。
“不管报恩寺有没‘金身’,都得等破限以后再说。”
林皓按下心念,转头看向前方,一道小小身影正乖乖蹲在路旁。
啪!
马鞭轻扬,车轮转动。
马车驶近,小雅伸出食指,戳向地面。
又一次振翅欲飞的大甲虫被再次按下,
不过这一次,手指没有再收回,而是继续用力下压。
噗!
甲壳破碎,绿色浆液混合泥土沾染在指尖。
小雅面无表情,继续碾动手指。
另一只大甲虫背着小甲虫,从旁边缓缓爬过。
“小丫头,该走了。”
马车在面前停下,
小雅站起身,抬头望向林皓,同时眨巴大眼睛,嘴角努力往上扯。
林皓微微皱眉,
“别告诉我你想笑。”
上扬嘴角迅速回落,小雅低下头,扒住车辕,手脚并用往上爬。
“昨晚追车的时候不是挺能的吗?”
林皓看得好笑,随手将她提起。
小雅右手迅速抓住林皓衣袖,并使劲蹭了两下。
等坐下后,看着干净如初的手指,眼角稍弯。
“发什么呆,该走了。”
林皓将马鞭放下,转身掀起门帘。
正要进去时,衣摆却被拉住了。
回过头来,却发现小雅正目光炯炯瞪着他,手拿马鞭指向远方。
那是县城的方向。
显然,小丫头还记着之前的事。
“倒是学聪明了。”
林皓嘴角勾起,含笑点头。
“没错,这次直接回城。”
小雅俏鼻一皱,转身坐下,赶车出发。
林皓坐进车厢,笑容收敛,目光幽幽。
虽然没找到什么异常,但直觉告诉他,小雅不想进村的原因,多半是落在那张看似普通的佛祖本相图上。
不太合身的衣服,金刚门相遇,泥塑,佛祖本相图......
小丫头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了。
夕阳西下,
马车渐行渐远,鸡鸣村内陆续有炊烟升起。
老村长燃起三根香,插入香炉,恭敬叩头。
“祈求佛祖保佑我鸡鸣村家宅平安,保佑林小子无灾无难,保佑......”
青烟升腾,越飘越高。
直到触及房顶时,突兀消失,好似飘进另一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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