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往事 第十五省城来客

晚上杨双林酒气醺醺地回来，惋惜帮他脱掉外衣，给他端来一盆热水泡脚，她说：“晚上去哪里喝酒了？这么晚才回来。”

杨双林脱掉鞋子将脚泡热水里，顿感浑身舒服，“在黑狗叔那里喝的酒，石兜仔这回又出大风头了。”提起这个堂弟，他摇着头笑，这笑却是赞赏又是为他敢做敢为感到难以置信，年轻人就是疯狂，有激情，自己都快成老人了。

惋惜坐在他旁边脱了鞋子，跟他一起放盆里泡脚，两人的脚在水里斗来斗去。

惋惜笑道：“他又怎么了？”

“上次石兜仔不是因为一女同学跟人打架被开除了吗？你猜猜那女同学现在怎么样了？”

“我哪里晓得？”

“那女同学都追到石兜仔家里来了，听说连她父母都跟着过来了。这小子估计是好事要近了。”

惋惜泡在水里的脚僵了一下，只一小下便正常了，“这不很正常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

“是挺正常的，不过黑狗叔好像不是很满意，他说女孩子总得矜持点，也不顾着体面带着父母就上人家男方家里来了。”

“估计这女孩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不管不顾的。他们现在都住在石兜仔家里吗？”泡脚的水有些凉了，惋惜起身拿擦脚巾给双林擦脚，把水拿去天井倒掉。

双林继续说：“没有，一家三口都住在镇上的旅店里，说是明天要上黑狗叔家来，给他们为石兜仔被学校开除的事道歉来了。”

“哦，那也不算人家女孩子自己找上男方家门上来了吧！”惋惜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替那女同学辩解起来了，也许是同为女性，为她让男方家轻视感到愤愤不平吧！

“这些都是说辞，来探探男方家门风倒是真的”

两人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双林又说：“黑狗叔明天中午让咱俩过去做陪，你读过书年纪又差不多，兴许和女同学能对得上话，免得冷场！”

惋惜没有说什么，她想像着那女同学长什么样呢？她一定很漂亮，不然石兜仔为什么会为了她和男同学打架。

惋惜坐在梳妆台前进行妆扮，准备去参加黑狗叔的家宴。她穿一件藕粉色中式加棉改良旗袍，领口和侧面开口处有白色蕾丝花边装饰，外面套一件白色线衣披肩，她戴上一付珍珠耳环，对着镜子看了看，又将耳环取下来放在盒子里，心里气恼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抢了人家石兜仔女同学的风头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虚荣了。

要出门的时候双林问她怎么没有戴耳环，拿起耳环又帮她戴上了，男人是很虚荣的，都希望自己媳妇在人前光鲜亮丽的，好像这样自己就倍有面子。他咕噜道：“人家是省城来的客人，盛妆打扮是对客人的尊重，也是礼貌。”

夫妻俩提前到了黑狗叔家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石兜仔到旅店去接他们去了。

双林同黑狗叔坐茶桌上泡茶，惋惜去厨房帮忙了。

不一会儿，石兜仔带着人进来了，对方带了一批礼品过来，石兜仔大包小包拿着。这时餐桌上己摆满一桌丰盛的菜肴，一阵寒喧过后，几人围坐一起边吃边聊。

蒋先生说：“小女自令郎因她让学校开除以后，自责怕是毀了令郎的前程，又担心令郎被家里人责备，一直寝食难安，因此今日登门特来表示歉意，需要补偿的，我们都会尽力满足。”那语气很是真诚，不像是为自己唐突登门做解释。

黑狗叔说：“蒋先生客气了，也怪犬子做事冲动，缺乏考量，今天来者即是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多说也无益。大家吃菜，就当自己家一样。”

蒋小姐说：“叔叔，我这里有必要替杨同学解释一下，那个被打的同学仗着自己是学校董事的儿子平时就横行霸道欺负同学，他在学校一直想追求我，对我死缠烂打，我为了摆脱他，假装和杨同学亲近，后来也是他故意挑衅才惹得杨同学和他打架，没想到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开除了，都怪我，我真的非常抱歉。”

杨贺见蒋小姐在他家人面前替他解释了一番，有些松了口气，他不时偷瞄林惋惜，看她的神情。

蒋小姐今天穿了一身赭石色的吊带裙，里面搭一件白色蕾丝衬衣，外罩一件赭石红格子外套，脚上穿着白色中筒袜和黑色皮鞋，有几分英伦风的味道，不戴耳环，一头齐耳短发，清清爽爽的。一幅大小姐气质。

惋惜发觉她俩妆扮上似乎是有点相似之处了，一样类似的颜色，一样的有蕾丝装饰，第一次见面不禁对她有了些好感。

蒋小姐也注意到惋惜了，一开始她下意识地陌名感到焦虑，石兜仔介绍说是堂哥的媳妇，她又开心了。惋惜独具含蓄的中式美，在人群中一枝独秀，很是显眼。

蒋母笑着说：“都说你们这地儿人杰地灵，尽出些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是一个白胖中年女人，身上透着高贵的气质，想必蒋家家境也是不错的。蒋母这话说得在座的主人家心情舒畅，家宴在轻松愉快中进行。几个男的边喝酒边聊他们的。蒋小姐和惋惜便自己聊起来了。

蒋小姐说：“林姐姐在哪里读的书呢？”

惋惜错愕她怎知自己识得字，她这样问，自己又不好说是自学成才，就说：“我打小在私塾念的书。”

蒋小姐说：“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惋惜说：“没有固定喜欢看哪一类的书，小说，诗歌，报纸有空了就翻一翻，要是说最喜欢的，还是鲁迅先生的小说，我喜欢他的叙事风格。”

蒋小姐说：“小说我也看一些，但还是最喜欢诗歌，尤其喜欢徐志摩的诗。他的诗充满自由，爱和向往。他发生空难那一年我都哭了好几天了。”

惋惜说：“确实呢？很多人喜欢他的诗，我最喜欢他那首《快乐的雪花》。感觉很浪漫，充满灵性。”

蒋小姐说：“是嘛！我也很喜欢。”看得出来蒋小姐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俩人找到了许多共同话题。他们俩在那聊着，双林和石兜仔惊讶地看着他俩，他们从来没见惋惜说过这么多话，说到精彩处更是眉飞色舞，文学上的话题俩人一句接上一句，说个没完。

蒋小姐又说：“林姐姐你几岁了，我看着你好像跟我一般大，我和杨贺同岁。”

惋惜说：“哦，那我大你几岁？”

蒋小姐说：“大几岁是几岁嘛？”她一付没心没肺样，非得问出个明白来不可。

惋惜只好说：“我十八了，过完这个年就十九了。”

蒋小姐说：“我十六，大两岁也没大多少。”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是同惋惜说，又好像是喃喃自语。

蒋小姐好像很喜欢跟惋惜说话，也许是想拉拢杨贺身边的人，她说：“我们住的旅店旁边有一家糖炒粟子，特别好吃，我昨晚上吃多了都没睡好。”

惋惜笑着说道：“是囟品店旁边那家吗？他家栗子我也吃过，确实挺好吃的。”蒋小姐健谈，让她这个不爱交际的人也说了很多话，她又说：“我们小镇上有很多特色美食，你难得来一趟，让杨贺多带你出去逛逛。”……

吃完饭，一伙人陪着蒋小姐一家到附近山上的白云寺游玩。

寺院中游人寥寥，一派幽静、肃穆气氛。

蒋小姐陪她母亲去了茅房，双林陪黑狗叔和蒋先生进寺院里面参观，惋惜在寺院外的天台上找了块大石头坐着休息，石兜仔拿起一块小石头往前扔去，前面是一片大山谷。

石兜仔说：“嫂子，蒋小姐娶来做我媳妇儿你看咋样？”他回头看了惋惜一眼。

惋惜一付过来人的样子说：“嗯，不错，蒋小姐人长得漂亮，家境也不错。你们郎才女貌，很登对。蒋小姐要是愿意，你就赶紧娶了吧！”

石兜仔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道：“真的？”

惋惜微笑着迎着他的眼睛认真回应他：“真的。”

这时间蒋小姐和她母亲正好回来了，蒋小姐说：“杨贺，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杨贺故意拉过她，当惋惜面在她耳旁说悄悄话：“我嫂子说让我带你到后面山上去玩儿。”蒋母见年轻人自己在玩，也进去寺院参观了。

蒋小姐娇羞地说道：“林姐姐不去吗？”

杨贺故意色眯眯地说：“她想去也不让她去！”

“你太坏了！”蒋小姐伸手要打他，杨贺跑，她在后面追，两人手拉手跑到后山去玩了，在后山石兜仔故意吻了她，心想这就随了她林惋惜的心愿吧！

蒋小姐一家在镇上住了三四天，这三四天里石兜仔整天和蒋小姐腻歪在一起，石兜仔带着她到处游玩。蒋小姐开心得整天神彩奕奕，沉浸在幸福的蜜罐里。

要回省城前，蒋先生找黑狗叔把事情说开了。

蒋先生说：“杨先生，我就这一个女儿，她从小就让她妈妈宠坏了，事事都依着她，我女儿很喜欢令郎，令郎好像也喜欢她，如果咱们俩家都有这个意思呢？不妨结成亲家。你意下如何呢？”蒋先生是个生意人，精明，自然知道这种事情男方家提出来最合适，不过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他愿意自降身价先提出来说。

黑狗叔说：“如此甚好，令爱乖巧懂事，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是我杨家的福气，只是这太突然了，我没听犬子说起过这个事情，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蒋先生继续说，“我在省城有几处房产，一个玻璃厂，一个家具厂，现在日本人野心越来越大，战事恐怕不久会漫延到省城，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不光是向您赔礼道歉，还想考查一下这里的营商环境，有把工厂迁移到这边来的打算，毕竟这个地方四面环山，相对来说，日本人打到这里的机率比较小。”

黑狗叔这会有点恍然大悟了，原想着这小姑娘单纯不懂事吵着要来找男同学，当父母的怎么也跟着胡闹，原来如此。想通了，心下便有些惭愧，之前还怪他们不顾体面。人家想把家搬到一个陌生地方落脚，得先在当地找个本地人做靠山，通过联姻是最合适不过的。

蒋先生见他有些迟疑又说：“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将来的一切都是她的，她就是我唯一的命根子，如果令郎不愿意娶她也没关系，令郎被学校开除的事情确实是因她而起，我这里有门路可以送他们俩个去欧洲留学，一切的费用我来出。她现在年龄小，也许过两年自己就不喜欢令爱了，慢慢也就断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只是希望她不要受到伤害。”

可怜天下父母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黑狗叔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女方家诚意满满，他哪能为了面子端着架子呢？他和蒋先生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要先问问双方孩子的意见。让他们自由去发展，家长们再从中撮合撮合，毕竟以后过日子的还是他们自己，也许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事情有个大概后，蒋先生一家就先回省城去了，走的那天，蒋小姐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估计她十六岁以前的所有眼泪加起来都没那天多。

晚上吃饭的时候。黑狗叔在饭桌上就把这个事情说了，杨贺正大口大口吃着饭，就说了一句：“不行，我不同。”轻飘飘一句话，轻易就把这个婚事否定掉了，好像不关他什么事。他爹当场就拍了桌子，杨贺刚好凑近汤碗喝汤，桌上的汤碗跳起来，溢出的汤水溅了杨贺一脸。

黑狗叔气得破口大骂：“不同意你把人家往家里领？不同意你跟人家小姑娘搂搂抱抱？你小子是翅膀硬了，欠揍是不是？”

杨贺见他爹发那么大火，也不跟着生气，就说：“爹，人家是独生女，你是想让我去给她家当上门女婿吗？除了我那三个姐姐，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谁让你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净给我胡扯。这婚事我看挺好，人家愿意从省城嫁到咱们这个穷乡僻壤，已经是烧高香了，你还不愿意。”

杨贺说：“你愿意你娶他回来做小吧！我没意见！”

他爹气得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咬牙切齿扬起手就冲他头上打，他一溜烟跑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