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往事 第 十三 章卷土重来

没人能知道双林这次和江春芳断绝来往的决心有多大。他先是降价处理了一些货品，这批货物是平时比较冷门的产品，接着又缩减了百货商店近一半的规模，辞掉了几个伙计，只留下肥东和另外两个人。回笼资金后，他第一时间便找到江春芳，将借的钱还给了她，告诉她以后不会再和她来往了。

百货公司大张旗鼓开了不到几个月就搞这些动作，面子上也是很过不去的，男人都是很爱面子的，面子都能拉下来，说明他是来真的了。

江春芳刚开始的时候还很淡定，甚至有点不屑，心想，先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再说，他终究飞不出她的手掌心的。

一个月，两个月……很长时间了，双林都没来找过她。她开始慌了，她舔着脸去找他，他不理会。她求他，他也不理会。他甚至不到店里去，躲着她。她开始疯狂了，被抛弃的痛苦经历再次重现。

为了减轻痛苦，她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喝醉了她找王满治哭诉：“我走不出来了，没有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都让王满治这个刻薄自私的人感动到了。

她安慰她道：“你何必这样呢？你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业，不愁吃不愁穿的，何必把心放在他一人身上呢？”

江春芳哭着说：“你不会懂的，我真的很爱很爱他。”王满治自然是不懂的，没有真正体验过爱情的滋味，谁也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大刀阔斧进行一番改革后，双林的百货商店倒因祸得福了，此后反而稳步发展了，虽然整个大环境经济还是如一潭死水，可是由于经营管理得当，扣除日常开支后还略有盈余。不久，债务还清了不少。

江春芳走不出来了，林惋惜和杨双林的感情却再也回不去了。虽然杨双林尽力补救自己的过失，努力想挽回两人的感情。但，可以吗………

林惋惜迅速从那件事情中成长起来，她变得独立，坚强，也不再动不动就哭鼻子，更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她虽然表面上原谅了双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不再把他当做生命中的唯一了。她开始爱自己，变得自私，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首饰，每天打扮得光彩照人。本就是美人胚子，这会儿更是美艳无比了。两年时间，她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自那次小产过后，再没怀过孕。这件事情，因双林而起，他不便怪罪于她，他像女儿一样宠着她，让她想干嘛就干嘛，并不对她做过多的限制，用真心弥补着对她的亏欠。

所以说，女人啊，只要不去爱男人，她的日子便很好过活。

一日，惋惜在天井洗头发，洗完头发，她靠在天井的石柱上晒太阳，水珠顺着她的长发滴落在衣服上，在那上面留下许多地图印迹，她將手伸进头发里，用手指把头发理顺。

三嫂从大门处往外回来，一脸八卦地跟惋惜聊起石兜仔的事。经过这几年的相处，惋惜和这个三嫂子比较合得来。

三嫂子娘家家境较为优越，自小家人便给她缠了足，因而她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那身形总是让人感觉是微微跳着走的，好似不稳，但又总能神奇般的立在地上。都说缠了足的女孩子才能嫁个好人家，她嫁给双林三哥的时候，他家确实算得上是比较殷实富足的人，只不过后来落败了。有一天，惋惜突然看着三嫂子的背影觉得其实缠足的人走路也挺好看的，那腰肢扭呀扭的，别有一番韵味，她还特意学了一下三嫂子走路，至此，两人彼此便互相打开了心扉，渐渐处成了好姐妹。

三嫂说：“惋惜，你知道吗？石兜仔让学校开除了，可惜了，还有半年就毕业了。”

惋惜好久没有听到石兜仔的消息了，他去省城上学以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已经三年多了。

惋惜疑惑地说：“怎么回事？为的什么事让学校开除了？”

三嫂说：“听说是为一个女孩子争风吃醋把人打了，打得还不轻，那人是学校董事的儿子，后台很硬，直接就给开除了。”

惋惜说：“可真倒霉，他怎么会这么冲动。”惋惜突然想起石兜仔以前看她的眼神。心里忍不住叹道：哎……男人怎么都一个德性。她在心里已经把石兜仔判定为一个好色之徒了，他对她也不过只是见色起意，如今是见一个爱一个，之前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三嫂继续说道：“我刚才去祠堂，看见黑狗叔让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拿这么大一根棍子抽他，他愣是一声不吭，把他爹气得胡子都翘上天了。”三嫂子说着还比划着棍子的大小，表情有些夸张。

惋惜说：“有人拉着他吗？把人打坏了怎么办？”

三嫂说：“好多人都在那呢？婶子和双林也在那里，黑狗叔脾气大得不得了，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石兜仔推开一扇被岁月腐蚀得发白斑驳的木门，里面有一些旧家具，家具上，地上，就连空气里都是灰，合着空气中牛粪的酸臭味，让他有些呛气。他简单地收拾打扫了一下房间，到附近的小溪里挑了些水存水缸里，再打上一盆水，用抹布将床、桌椅仔细地擦轼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蹲到外面的断墙下探出脑袋朝远处望，看看有没有人经过。其实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看的，却非得这样偷着瞧，反倒显得有些偷偷摸摸的了。直到确认没人后，才有些失落地背靠着矮墙坐下，静静地想着心事。

以前这老房子是他的一个秘密成长基地，虽然家里的房子舒适气派，可他却偏偏喜欢老屋这深沉斑斓的古韵之美，它散发着着岁月酿就的陈酒般淳淳的气息，简朴而宁静。

原本这间空房是留着让傻三晚上看护牛棚用的，可是傻三胆小，夜里不敢一人住这，他便理所当然地征用上了。没去省城上学以前，这地儿是他和狐朋狗友们狂欢玩乐的场所，因为这里没有父母的管束，让他感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今学也上不成了，他想在这里静静地思考一下往后的人生。他拿出起地上几块石头，对着前方一株野草，瞄准了丢过去，没想到竟百发百中……

林记百货公司办公室内，惋惜坐在一张办公桌上记账，双林不时凑上前去指点着她，哪个地方要注意备注时间，哪笔货物摆放的位置也要记录清楚，惋惜一一照做，这几年公司里的账务都是她在做，这些事她都了然于心。

惋惜扎着低马尾，后面戴了朵淡黄色蝴蝶结，烟白色拖地纱长裙，搭配上烟绿色窄窄的滚边装饰，飘逸恬静，淡雅中透露着高贵。闽南人很忌讳全身素白的穿着，认为这样穿搭不吉利。惋惜这样的穿着旁人却都是投来欣赏的眼光，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仿佛这衣裳因她的存在就显得喜庆了，这衣裳穿在她身上有如翩翩仙子，叫人心驰神飞。

以前惋惜记账时都在店门口的柜台上做，时间一长，经常有陌生男子借着买东西的当口过来找她搭话。惋惜顾虑到对方是主顾，也不便拒人于千里，总是和气地和别人交谈，耐心地回复对方提出的问题。杨双林几次暗中观察了一下，发觉那些人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是借着油头想撩拨她而已。

他有些气恼，惋惜花一样的年纪，加上美艳绝色的容颜，她安静搁那儿一摆设，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还是一个招蜂引蝶的主。

自上次惋惜因他小产后，惋惜明面上好像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时常就在他眼前，可又总让他觉得她离得很远，他再走不进她的心，她也不想让他走近，他拥有她，却好像又没有完全属于他，这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双林提出让惋惜以后别来店里帮忙了，安心在家做好一日三餐就行。惋惜自然是不肯的，一个人如果长时间关在家里，很快不就成了那井底之蛙了吗？两人又没有孩子，家里能有多少活，闲都能把人闲死。见她不肯听话，双林气得冲她发了好一顿脾气，又说了一阵软话，惋惜硬是不肯妥协。

双林没有办法。只好把仓库清理一下，重新隔了个小间做办公室。以后惋惜就在这儿记记账，顺便做了仓管。惋惜觉得这样也好，省得自己每天要花脑子应付那些个人，她本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乐得清闲了。

惋惜不在柜台上出现后，引得有些人躁动不安，四处打听她的去处。问到双林时，心情好时便回复：“以后她不来这做事了。”对方还想再问时他便说：“她嫁人去了。”心情不好时，直接没好气地说：“她回家生孩子去了。”

双林也时常会想起江春芳，两人都再没了联系，她纠缠了他一段时间，刚开始他觉得很烦，心里又恨她那天惋惜寻到她家时的做派，怪罪她哪怕死抵着门，给他们穿好衣服的时间，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后果。后来她不纠缠他了，他反而怅然若失了。先不论江春芳人品怎么样，她待他是实打实的好，他觉得他失去了一个最爱他的人。

自抗战暴发后经济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更是惨淡。一日，双林在办公桌上翻阅着账本，有些疑惑地问惋惜：“你这个月的账可记准了？怎么营收钱这么少？”

“当然记准了，我都核对了好几遍了。当你的差，我哪敢不小心伺候着。”

双林赶紧打拱作揖，道歉说不是不信任她，只是这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这闹心慌慌的，很是头疼。

惋惜拿个杯子倒了杯水，边喝水边说：“这生意过得去就行，咱们店里生意算好的了，只要不亏钱，少挣点就少挣点，兵荒马乱的，能维持下去就不错了。”惋惜说这话多少有点安慰开导他的味道，自打开了这店，双林一个心思光想着挣钱了，从前的风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想挣钱没错，钻钱眼里就有点唯利是图了。

双林可不这么想，他说：“那可不行，要是不挣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盖一座自己宅子呢？”

惋惜笑了一下说：“你还想着盖你的房子呀？知足吧，现在在有多少家庭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了呢。”

双林说：“我们男人想事情，能跟你们女人想一块去吗？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就是成了家就得立业，不光是事业还有家业，没有宅子哪里来的家业？”

惋惜说：“咱们安安分分的，平平安安就行，又没有孩子，有那么多家业给谁住？”话一说出口，惋惜马上就开始恨自己这张没脑子的嘴了，这句话触起了两人的痛处，不仅双林难过，自己也难过。

她假装不在意，凑近双林撒娇地安慰他道：“魏郎中又没说我不能生，他让我们放轻松，孩子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双林没再说什么，他搂着她算是互相安慰吧！

肥东敲门进来说：“双林，咱们派出去县城买货的人这个时辰早该到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双林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和肥东走出店外，朝外张望了一番说：“再等等看，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再过两个时辰，如果还没回来，我们估计得带人去看看。”

肥东不来说还好，他一来说双林总感觉要坏事的样子，他紧张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跺步，惋惜让他愰得都有点头晕了，她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别着急，偶尔晚到不是很正常吗？

双林连水都没心情喝，说：“前线战事吃紧，士兵都调到前线去了，莲花山那边有一段时间没人巡逻了，就怕那一带土匪又死灰复燃了？”

他又跺了一会儿步，说：“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带人去看看，如果真碰上土匪，货让抢去也就抢了，可别伤了人，这几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出了事我怎么向他们家人交待。”

他这一说，惋惜也担忧起来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双林安慰她：“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呢？今天早一点打烊，你就先回去，不用等我了，我去黑狗叔那和他商量下，估计直接就找几个人一起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