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怪圈 第四章 无缘无故的训斥

米玲在化工厂生产处做统计工作。化工厂生产处在厂部大楼一楼，占据整个底楼的右半边办公室。她独处一间小办公室，房间大约有十来个平方米。由于房间很小，只摆放得了一张办公桌和一张书柜。办公室没啥装修，仅仅把墙面刷了一层白灰就没什么了。房间里唯一的装饰是那个用阴丹蓝的确良布做的窗帘，就是这个很普通的窗帘，将小小的办公室罩了一层清爽，看上去有几分雅致。

在这样简单的办公室工作，米琳并没有身处优越环境的感受，尽管这样的工作环境不知羡煞多少身在嘈杂肮脏环境工作的女工们，但是米玲却从来没什么感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当然也没有觉得有哪点不好。或许这一切对她来说得之太顺利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正如她大学毕业分配到化工厂生产处来一样，许多人都说她分配得不错，可是她没觉得有哪点儿不错。同班同学好几个在市里

做公务员，条件比她可好多了。当人家告诉她待在机关比呆在车间里好多了时，她也觉得无所谓一样。在她看来到哪儿都是坐办公室，车间与机关办公室能有多大区别？她想象不出机关单位和车间这种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有多么重要。她对这一切的认知尚处于单纯幼稚的阶段。如果她在女工们那简陋的更衣室呆过的话，恐怕就清楚机关办公室与车间女工们更衣室相比，具有多么大的天壤之别了。可惜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比过。这大约是人的通病吧，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太珍惜。

米玲的工作是统计全厂一天的产量和消耗。她的工作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看怎么做了。要做细做好自然也要花功夫的。只是米玲没有那种精益求精的工作劲儿，领导要求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好了。前任统计员怎么做的，她就怎么做。每天统计一下产量和消耗，再登入账本。这种简单的统计工作，但凡有高中毕业文化的人都能胜任。对米玲这样一个大学生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因此，她每天上班只需两个小时就把工作做完了，下午基本上就没事可做。因为工作很轻松，所以米玲对自己的工作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她并不太喜欢这份工作，但想想自己无需劳累就能轻轻松松地挣钱，她就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

由于下午基本上无事可干，米玲就到厂图书馆去借各种各样的杂志和小说书来打发时间。不过以前她看那些书是为了混时间，然而现在看那些书却是有些寻找精神慰籍的意思了。宋皇帝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事实如此，米玲从读书中找到了许多安慰和启发，相比书中许多不幸女主人公的遭遇，她还算是幸运的。通过读书，她焦虑不安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为此，她每天上班后，总是急急忙忙地干工作，以便干完以后好看书。

这天下午，米玲干完了工作，正看一本小说。就听见外面有人叫：“米玲。”

米玲眼睛离开小说寻声朝门口看去。只见田大姐来到门口说：“处长有请。”

“哦。”米玲应了一声。“都快下班了，还有什么事儿？”米玲心下嘀咕。她皱了皱眉头，慌忙地锁上抽屉，然后起身去了处长办公室。

来到处长办公室，处长郝石看了她一眼说：“今天晚上和田大姐一起去陪客户，等一会儿你和她先去把席位订好。”

“哦？”米玲怔了一下，她似乎没有听清处长的话，抑或有点意外的样子。

“怎么？有事啊？”郝处长敏感地问，接着又提了一连串的问：“要去约会？”

“不不不，没事儿。”米玲连忙笑道。

郝处长没吭声了，米玲以为完事儿了，遂打算离开。“还有什么交代？”她谨慎地看着郝处长说。

郝石没有吭声，那样子似乎还有话说。米玲只得耐心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可能吃完饭以后还要去跳舞。”郝石沉吟半晌说道。

“哦？”米玲又是一声愕然的样子。

郝石瞪她一眼，那神气仿佛在问：咋的了？看你吓的，好像要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似的？米玲本想说我还有事的，但一看处长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话到嘴边就又咽了下去。她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说：“行。”便欲掉转身走。谁知郝处长“嗯”了一声。

米玲见他还有话说忙稳住身子，毕恭毕敬地看着他。

郝石本来双手放在桌面上，身体仰靠着大班椅，这会儿他直了直身子，两手来回搓着手背，耷拉着眼睛说：“今天晚上大方一点，多敬客人几杯酒。”

郝石说话的神态很威严，但是口气听起来却很温和，这使米玲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处长仅仅是顺便提醒她一下，于是她连忙道：“你看我这一向胃不太好，是不是可以少……”

米玲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郝处长不耐烦地打断了。“啥胃不太好？几杯酒能伤你胃？我喝了那么多酒怎么没事呢？看你说得！”郝处长蓦地不满道。

米玲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哎？这人咋说话呢？我的胃又不是你的胃，你怎么知道我喝多了没事呢？她本想辩白一下，但看郝石那黑沉沉的脸，她没敢再吱声。

“你这人真是恼火，你又不是新手，已经参加了那么久的应酬，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还在喊喝酒恼火。”郝处长悻悻地道。

米玲嗫嚅道：“可能是我还没有适应。”

“那你啥时候才能适应呢？一年？还是两年才能适应？”郝处长咄咄逼人地问。

米玲还没有见过郝处长这样说话过，她暗地嘀咕道：“这人今天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干嘛冲我发火啊？”

郝石生气的模样很难看，本来他五官生得就丑，小眼睛厚嘴唇，脸上堆满了横肉，皮肤油亮又糙黑。不开腔嘴角是向下耷拉着，看上去总像有人欠了他钱没还一样，给人一种不怒而自威的感觉。他不生气倒还看得过去，若生起气来，满脸的横肉往下一拉，就像一头面目狰狞的雄狮，看着就令人发怵。

眼下米玲就是看见了郝石这副尊容，立刻噤若寒蝉，生怕不小心又说错了话。

“你说我来生产处多久了？”见米玲不吭声，郝处长又问。

“有几个月了吧。”米玲想了想道。

“对喽，那么久了，是傻子也学会咋喝酒了嘛。”郝处长刻薄地说。

米玲这会儿学乖了，不再为自己辩什么。她眼睛低垂着笑了笑，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样子。在米玲看来，眼下对付郝处长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吭声了。

米玲是第一回碰到这种事，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加上又不圆滑，骤然面对这种无端的指责，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局面，只得低眉顺眼地听候郝石发落。

米玲吃亏就吃在不懂敷衍讨好人，既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巧言令色。她若是能像其她会来事的姑娘一样的话，要对付郝处长这种人办法多的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呗。如果她这时能学着像那些会及时卖乖姑娘，发几句嗲声嗲气认错的话，也许就能就扭转乾坤，把大事化小了。可惜她又不懂这些“温柔”，只晓得不敢再乱说话。殊不知她立在那里看上去可怜，却给郝石一种可怜之人必有可

恨之处的感觉。郝石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又没人强行灌你酒，你怕啥嘛？不晓得你一天到晚在想些啥子？你这样下去哪个领导还敢重用你？工作不用心，领导的话不放在心上，先不先就考虑自己的感受，你这样下去咋个搞得好公关工作嘛？”郝处长继续气鼓鼓地责备道。

眼见郝处长说着就要上纲上线了，米玲又忍不住替自己辩道：“其实，我主要是怕喝醉难堪。”

“怕喝醉就不喝了？那走路怕摔跤干脆也不走路了？骑车怕车撞就不骑车了？”郝石瓮声瓮气地说。“简直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你不要找借口，你确实不想喝酒，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要知道，我不是随随便便就叫什么人去参加应酬的，我是想栽培你才有意叫你去参加应酬的。因为我看你有这方面的能力，你年轻又是大学生，所以想锻炼一下你的社交能力，培养你的公关意识，以后处里有应酬时，你能帮处里解决一些公关问题。但是，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做，那就算了。”

听郝处长这一说，米玲心下一惊。虽说她是个没啥心眼的女人，但她也不傻啊，处长话里的弦外之音，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敢情这是最后的通牒啊？要是这样这可不是小事儿了。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倒不怕不受领导重用，只怕因此得罪了郝处长，她以后想在生产处安安稳稳地混下去恐怕就难了。

于是，米玲连忙赔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您说得对，我就是没有顾全大局，考虑问题欠周到，以后一定要注意这方面的问题，尽力协助领导开展处里的外交工作。”

这话说到了郝处长的心上，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道：“是啊，让你去参加应酬，并不是让你去陪客人吃顿饭就行了，要说吃饭谁不会呢，非要你去陪着吃？让你去的目的是要学会如何让宴席的气氛活跃起来，使大家在愉快的气氛中进餐，这样既联络了感情又达成了共识。你如果不喝酒那怎么活跃气氛呢？若大家都像你一样闷着头吃饭有意思吗？亏你还是个大学生，连这样一个起码的公关常识都不懂。”说到这里，郝处长顿了一下，“还有，年轻人要有点敬业精神，不要怕吃苦。”

“是是是，你说得不错，以后还望您多多指教，我尽力照你说的去做。”米玲又连忙附和道。

郝石见她这样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情，仿佛在说：哼！这还差不多。小丫头，敢跟我叫板，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于是，他清了清嗓门道：“好吧，我信任你一回，今天晚上就好好表现一下吧。”说完，他大手一挥，“去吧。”

米玲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处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