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四十四章 梵音

公元926年（后唐同光四年）的春节来的特别早，大年初一上午，钱镠照例要去灵隐寺祭拜，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顾全武。

灵隐寺建于公元326年（东晋咸和元年），是杭州最早的名刹，也是中国佛教禅宗十大古刹之一。

大年初一，是弥勒菩萨圣诞日，佛经上说：弥勒菩萨正于兜率天内院为诸天演说佛法，未来世弥勒菩萨将由兜率天内院下生南瞻部洲，继绍释迦，于龙华树下成等正觉，以三会之说法广度有缘。

所以这位菩萨被称为当来下生弥勒尊佛。

每逢初一、十五，灵隐寺常住法师都会诸佛菩萨圣像和祖师位前举行弥勒圣诞日上供仪式，以表虔诚礼敬。

所以每年春节初一这天，钱镠必来灵隐寺参加上供仪式，表达虔诚心、恭敬心，祈福安康。

回来的路上，顾全武问钱镠：”钱王，我送你的十部佛经研读的怎么样了？”

钱镠笑着说：”继续研读中，这些都是佛菩萨及历代高僧大德思想和智慧的汇集，是普渡众生、开智慧、讲修为的法宝，经典深奥，需要反复研读才是。”

顾全武说道：“钱王领悟深刻，有独到的见解。”

钱镠对顾全武说：“我其实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研读的比较多，这是佛祖与须菩提的对话，充满智慧和哲理，我把我的理解讲出来，你看理解的对否？”

顾全武饶有兴趣地说：“钱王赐教。”

钱镠：“佛祖有四句话：第一句，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皆非菩萨。如果我们看到的菩萨长得像我，像人，或者像你我他这样的人，或者像长寿的人，那他就不是菩萨，菩萨根本就没有人相，我们在寺庙里看到的佛祖和菩萨都是留着古印度人的发型，穿着古印度人的衣服，用的是古印度的文字，那根本就不是我们心中的佛祖，那只是一个相而已。

第二句话：凡以色拜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你看我们经常遇到寺庙就烧香，遇到菩萨就拜，那是外门邪道，你心中有如来，你们就会相见，不需要作揖，如果你心中没有如来，即使你天天拜他，也没有用，其实很多人烧香拜佛，拜的是自己的欲望，比如财富、名利等。

第三句话：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如果一个人不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能看透本质，那就相当于见到如来佛祖真身了，我们平时所看到的相都是假象，一切表相皆是我们内心深处的虚设，如果你透过表象看到真相，那么如来就在你心里了，你就彻悟了。

第四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电，应作如是观。一切能被表述出来的方法，都不是永恒的方法，就如同露水和闪电一样，随时可以破灭，方法是自己摸索感悟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当然就不会有拿来就可以用的办法，凡是人家的成功的经验和方法都是用来忽悠你的，对你并不适用，最多给你一个启示，凡事皆有道，有道自己悟。

金刚经末尾，也就是佛祖和须菩提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佛祖问须菩提，我对你说了什么了吗？须菩提说，不不不，你什么都没对我说，佛祖说：那说明你已经开悟了。”

顾全武抚掌笑着说：“看来钱王已经开悟了。”

钱镠感慨地说：“一部佛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研读和理解，可以左手指天，右手指月，冷暖自知，悲喜自渡，就看各自的顿悟了。”

顾全武附和道说：“一部佛经尚且如此，更别说佛经浩如烟海了，所以说佛经无限，佛法无边，需要不断研读才是。“

钱镠应道：“那我们就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吧。”

说完二人大笑。

路上的行人渐次多了起来，有人急急往灵隐寺方向赶，有人则刚刚从灵隐寺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庆，毕竟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路两旁的树上悬挂着巨大的红色灯笼，远远望过去，一串火红。

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天空中的云朵如同刷子刷过一般，横阔苍穹。

在中国的历史上，有很多笃信佛教的帝王，比如：

南朝梁武帝萧衍，四次进入寺院修行，大臣们只能花重金把他赎回来当皇帝，宁愿不当皇帝也要当和尚，可见佛法之魅力。

据说佛教不吃荤就是从梁武帝萧衍始。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说的就是南朝梁武帝时期。

隋文帝杨坚，出生在寺庙中，由尼姑抚育长大，天生对佛教有虔诚心、亲近感，做了皇帝后，兴佛教，建寺庙。

武周皇帝武则天，也许在感业寺出家为尼的因缘吧，武则天也是深信佛教，研习佛法多年，是非常虔诚的佛教徒，曾经为佛教经典撰写《开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意。”

吴越国王钱镠也很笃信佛教。

钱镠不仅信奉佛教，还喜欢结交有文学素养的僧人，比如他效法吕光尊奉鸠摩罗什为国师一样，钱镠尊天台山国清寺法眼宗德昭为国师，经常向其寻书问道。

钱镠不仅本人信佛，他以后的历代吴越国王都信奉佛教，吴越国最后一任国王，钱镠的孙子钱俶，尤信奉佛教，尊奉佛教为国教。

公元960年（北宋建隆元年），钱俶决定重修灵隐寺，他礼请延寿禅师主持灵隐寺复兴工作，大兴土木，重修殿宇，增加僧房五百余间，增建殿宇一千三百余间，全寺有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寺僧达三千余人。

钱俶不仅修建寺院，还广建佛塔，有些佛塔流转至今，如杭州的雷峰塔（传说钱俶为庆贺宠妃黄氏得子而建），保俶塔、（宋太祖赵匡胤诏钱俶进京，其舅吴延爽保佑其平安归来，建造保俶塔），六和塔（六合意指天、地、东、南、西、北，以镇钱江朝）。

受钱镠影响，佛教文化贯穿了整个吴越时期，佛教文化也成为了吴越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公元926（后唐天成元年）年五月，检校太师钟明、钟亮先后去世，两兄弟好像商量好了似的。

钱镠与两个人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按照两个人生前愿望，钱镠将二人归葬临安，那里是他们的出生地，那里是他们的归宿，那里有他们的父母。

钱镠决定亲自送儿时的伙伴钟明、钟亮回临安，当年，是他把钟明、钟亮带出临安，今天他要把他们俩带回临安，交给他们的父母。

他依稀还记得当年三个少年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怀揣梦想、奔赴远方的样子。

今天，他们又回来了，当年是少年，出走半个世纪，已然老去。老了就要落叶归根。

钱镠命七子钱传瓘监国，他要在临安休养一段时间，再陪钟明、钟亮待一段时间，这也许是三个人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了，以后恐怕是以另一种方式长久陪伴了。

钱镠决定以后也归葬临安，这不是临时决定，这是很早的时候就决定了，钱镠这次来临安还有一个任务，巡视钱王陵建造情况。

公元926年（后唐天成元年）五月底，后唐庄宗李存勖驾崩，年四十三岁。

李存勖乃沙陀人，小名李亚子，为李克用与侧室曹夫人所生，自幼聪慧，善骑马射箭，成年后，状貌雄伟、胆识过人、能征善战，朱温曾赞叹说：“生子当如李亚子。”

公元908年（后梁开平二年）李克用病死，李存勖继任河东节度使，袭晋王位。

公元923年（后唐同光元年），李存勖灭亡后梁，统一北方，同年称帝，建立后唐。

称帝后，李存勖自认朱梁已灭，父仇已报，中原稳定，开始享乐。

李存勖幼时喜欢音乐，善歌舞优伶之戏，登皇帝位后，重拾儿时梦想，重用、信任伶人，不仅如此，自己还经常面涂粉墨，身穿戏服，亲自登台表演，还给自己取艺名“李天下”。

公元926年（后唐天成元年）五月，伶人反叛，混乱中李存勖死于非命。

李存勖能诗善文，《全唐诗》收录其词四首，《全唐诗补编.续拾》收录其诗五首。

李存勖死后，李克用养子、李存勖之兄李嗣源继皇帝位，为唐明宗，改元天成，不改国号。

公元926年（后唐天成元年）底，钱镠自临安返回杭州，他对钱传瓘监国期间的表现甚是满意。

按照惯例，钱镠继续派遣皮光业出使后唐供奉贺礼。

李嗣源按照旧例继续册封钱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尚父、尚书令、吴越国王。

按照钱镠的理念，吴越国的治国方略中，如何对待中原王朝是一项重要内容，为此，他不断向钱传瓘灌输：“子孙应善事中原、切勿以中原帝姓多变而改国之大政理念和政治选项。”

钱传瓘表示理解并保证贯彻父王治国方针。

不过钱镠还是不放心，为此他与钱传瓘有过一番对话。

钱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采取这样谦卑的姿态侍奉中原吗？”

钱传瓘：“知道，是因为我吴越国地狭人寡，没有实力与之抗衡。”

钱镠：“你怎么保证你的继任者会继续实施这个国策呢？”

钱传瓘：“我会把父王的教诲传与他。”

钱镠：“你能预见以后我们的敌人会是谁吗？”

钱传瓘：“大概率还是吴国吧。”

钱镠：“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们最终的敌人是中原。”

钱传瓘：“父王，儿臣不明白，我们一直采取侍奉中原的政策，我们应该是朋友，哪里会成为敌人呢？”

钱镠：“我们现在所采取的国策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北方一直处于战乱中，这样他们无暇他顾，我们才安全。可是按照历史规律，中国统一是大趋势，谁也阻挡不了，不出意外，霸主就出在中原，中原一旦稳定了，我们都会成为统一的绊脚石，成为中原的敌人，包括吴国、楚国、闽国、南汉，都会成为中原王朝的敌人，谁也逃不掉失败的命运，到那时，我们态度再谦卑，进贡再多，都没有用，恐怕实力最为重要。”

钱传瓘：“父王的意思是我们要提高自己的实力进行自保吗？”

钱镠：“不是，武力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钱传瓘：“那该如何是好呢？”

钱镠：“我也不知道，需要子孙有大智慧才是。”

钱镠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他确信这一天迟早都会来。

这是他的忧虑所在。

自从钟明、钟亮去世后，钱镠自觉自己也是时日不多了，虽然继承人问题解决了，但是如何保吴越国安全、子孙万福是他想的最多的，前段时间在临安，说是休养，但钱镠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想到了颜氏家训，自己何不也立一个钱氏家训，树家教、立家风，让万世子孙遵守呢。

想到这，他释然了许多，自己能做的也就这样了，其他就看子孙的福佑了。

公元927年（后唐天成二年）八月，后唐册封马殷为楚国王，楚国立国。

马殷与钱镠同岁，二人曾经是对手，后来马殷兵败逃往湖南，在湖南发展的不错，娶妻生子，立国称王，还与钱镠结成了儿女亲家，马殷女儿嫁给了钱镠儿子钱传琇。

钱镠令钱传瓘代表自己前往湖南长沙祝贺。

公元930年（后唐天成五年）五月，检校太师顾全武去世，享年六十六岁。

钱镠听到这个消息，十日未朝，家人也都劝他年纪大了，不可太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呢？当年顾全武专程赶到临安来投奔自己，就让钱镠感动不已，更何况当年的顾全武可是出场自带乐队的那种，气场强大，文有文道，武有武术，一口乾坤日月刀打遍两浙、淮南无敌手。

怎么能不伤心呢？顾全武不仅文武双全，还忠心耿耿，当年徐绾、许再思叛乱，要不是顾全武挺身而出，主动请缨，第二次入扬州说服杨行密，结果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怎么能不伤心呢？当年顾全武再入扬州，不仅替钱镠解了围，还成全了六子钱传璙与杨行密女儿的美好姻缘，传璙感念至今，每年春节回杭州都会携夫人杨氏给顾全武拜年。

怎么能不伤心呢？今年春节刚刚相聚过，顾全武还喝了一大杯绍兴黄酒，钱镠打趣说：“你一心向佛，心慈而人善，再活十几年没问题。”

怎么能不伤心呢？顾全武将他的一身刀法悉数传授给了七子钱传瓘，一生只收了钱传瓘一个徒弟，他对钱传瓘说：“你将来要主大事，得我刀法真传足可以傍身。”

钱镠确实很伤心，也很伤感，那些儿时的伙伴、少年的朋友、青年的战友、那些上级、下属、甚至那些对手、敌人都一个一个远去了，只有他，活成了活化石的模样，钱镠不知道这是幸福还是悲哀。

钱镠派人护送顾全武回老家余姚安葬。

公元930年（后唐天成五年）十一月，又一个悲伤的消息传来，做了三年国王的楚国王马殷去世，年七十九岁，次子马希声袭楚国王位。

钱镠令钱传瓘代表自己前往湖南长沙吊唁。

钱传瓘从长沙返回杭州后，向钱镠报告楚国情况。

钱镠问：“都说嫡长子马希振年长而有才、有能，那马希声傻而无知，何以马希声得位楚王？”

钱传瓘：“听说是马希声母亲袁德妃得宠马王，袁德妃在马王背后不断吹风，马王无奈，将马希声立为继承人，得楚王位，听楚国大臣们说，马希声服丧期间也该吃吃，该喝喝，一点看不出来有任何悲伤，怎么看都是智商不在线，让大臣们侧目。”

钱镠问：“那马希振如何？”

钱传瓘：“已辞官出家为道。”

钱镠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马殷真糊涂啊，马希振真可惜了，楚国必有祸乱”

不能以有德、有才之人承继大位，必给后世带来灭顶之灾，钱镠似乎可以预见了楚国未来的结局，他不是马殷，他也不想成为马殷第二，当然他同样不想自己的子孙成为马殷第三、马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