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三十一章 明月（一）

公元910年（后梁开运四年）八月，钱镠决定实施一项伟大工程，修筑钱塘江捍海塘。

位于浙江北部的钱塘江河口外形为外宽内窄的喇叭状，水深似浅，每当海水涨潮时，潮水进入喇叭状河口后，由于平面外形急剧收缩和河床迅速抬升，导致潮水波浪在传播过程中产生强烈变形，形成涌潮，并在向上游推进过程中不断加强，潮水浪高可达十几米，这就是钱塘大潮。

在这样的潮水长年累月冲刷下，钱塘江两岸不断出现崩塌现象，潮水涌入良田、进入城市街道，这就是钱塘江潮水给杭州带来的灾祸。

今天的人们把观潮当做一道盛景，但在古代，这是灾难，人们避之犹恐不急。

千百年来，尽管历朝历代都重视对钱塘江的治理，修筑了捍海塘，但因为多为土塘，抵御潮水能力差，海塘出现垮塌、崩塌、溃坝现象时有发生。

据《新唐书》记载：

公元773年（唐代宗大历八年），大风，潮溢，垫溺无算。

公元861年(唐懿宗咸通二年），潮复冲击奔逸入城。

公元900年（唐昭宗光化二年），浙江溢，坏民居甚多。

甚至还发生过“海飓大作，怒涛掀簸，堤岸冲开，自秦望山东南十八堡，数千万亩田地，悉成江面，民不堪命。”

以上是有史料记载的，没有记载的估计更多。

在当时有一首民谣是这样描述钱江潮的：

一年三塌江，满眼白茫茫，

人似沙头鸟，漂泊居无常。

临海人家千万户，漂流不见一人还。

当年的杭州百姓把钱塘江称为罗刹江、魔鬼河。

这是天灾，这种天灾如幽灵般一直伴随在杭州身边，似有若无，似无若有。

二十二年前，钟起先生来到杭州，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考察原捍海塘，重点沿着钱塘江北岸海塘一路从转塘到九堡、乔司看过了，给钱镠提出重新修筑捍海塘以保护杭州的建议。

但那时，政治动荡、战事不断、加上经济条件限制，不具备修筑捍海塘能力。

二十多年过去了，钱镠基本上在两浙站稳了脚跟，经济发展迅速，终于让钱镠痛下决心重新修筑捍海塘。

钱镠请来水利工程技术人员，在原来捍海塘基础上，研究使用新的材料和新的施工工艺，即取罗山之木打木桩六层，每层中间交错用装满大石块的竹笼和泥土夯实，称之为泥塘，在泥塘两侧打上高大的木桩加以固定，即可以防止潮水掏空塘脚粉砂土，防止海塘不至崩塌，又可以减缓潮水对泥塘的冲击，泥塘内再堆垒巨石为堤，使之坚固异常，钱镠把它命名为“石囤木桩法”。

公元910年（后梁开运四年）八月，钱镠发动二十万民工，从六和塔到艮山门一线同时开始施工，用时两个多月，修筑海塘全长三十三万八千五百九十三丈，高约三米，用钱十万九千四百四十缗，史称“钱氏捍海塘”或“钱氏石塘。”

同年钱镠又设置龙山、浙江两道闸，以防止潮水进入河道。

其实一开始施工并不顺利，由于钱塘江潮水潮头高达十几米，冲击力又猛，所以总是这边修好了，那边又坍塌了。

在当时，有“黄河日修一斗金，钱江日修一斗银“的说法，说明修筑捍海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耗时、耗钱又费力。

当初，有人告诉钱镠，海塘难修是因为潮神在作怪，如果要破解，可以在潮神生日（农历八月十八）这天，使用强弩万箭齐发，射击潮头，方可击退潮神，江水平静了，就可以修筑海塘了。

当时的百姓不懂科学，不懂潮汐规律，一直以为是潮神在作怪，这是可以理解的，钱镠决定试一试，一来表明自己的决心，二来给百姓以信心，给修筑海塘民工以信心。

到了了八月十八这一天，钱镠精选了一万名弓弩手，每名弓箭手腰扎红色彩带，以示驱邪，他们齐聚江边，场面宏大，引无数杭城百姓前来围观，开始射潮前，钱镠将事先写好的两句诗向大家展示，以示射箭目的。

这两句诗是这样写的：“为报潮神并水府，钱塘且借与钱城”。钱镠命令弓弩手站好队伍，手持弓箭，只听钱镠一声令下：“放箭”。

钱镠率先射出第一支箭，霎时间，万箭齐发，直射潮头，围观百姓都跺脚叫好，大声呐喊助威，也许这个场面吓到了潮神，也许这个场面感动了潮神，潮水瞬间退去，江面平稳如常，这就是后来的“钱王射潮”的传说。

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传唱至今、传颂至今，也许钱王射潮真实的发生过，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传说背后，理想变成了现实，捍海塘修筑成功了。

从此以后，钱镠的称呼除了吴越王之外，杭城百姓封他为：“海龙王”，估计钱镠更看中百姓给予他的封号。

百年吴越国，千年海龙王。

直到今天，有关“海龙王”的传说仍然在杭州大街小巷传诵。

今天，在杭州滨江公元钱塘江畔耸立着一座巨型雕像《钱王射潮》，供人们凭吊。

雕像上，钱王骑在迎风破浪、战马嘶鸣的马背上，以强弓拉箭，向人们展示了一代吴越王与钱江潮一战高低的英雄形象。

这座雕像是由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韩美林设计，高29.6米，宽4.8米，厚15米，重达300余吨，全部采用高质量的锡青铜铸造而成，这座雕像对《钱王射潮》精神进行了提炼，它告诉今天的我们：“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要迎难而上、永不退缩。”

这应该是我们从“钱王射潮”的故事中真正领略的真谛。

当前，杭州已经从西湖时代迈向钱塘江时代，“钱王射潮”已经成为杭州城市人文精神的形象载体，也同样体现了浙江人民在新时代发展浪潮中，敢为人先，勇立潮头、开拓进取的浙江精神。

钱镠修筑捍海塘意义重大，它保护了钱塘江两岸百姓的人身安全和稳定的生活，土地淡化后，促进了农业发展，也促进了杭州快速发展，钱塘江岸线也基本稳定下来。

后人评价钱镠：“筑塘射潮，非止一时之保安，实有千年之功德，由是钱塘富庶盛于东南。”

钱氏捍海塘的修筑，为杭州托起了安全的底线，加上后期钱镠对太湖流域、西湖的整治和疏浚，让杭州进入了建设发展的快车道，杭州一跃成为了“水居江海之会，陆介两浙之间”江南第一大都会，钱塘两岸满园春色、繁花似锦。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也开始传颂开来。

大约一百年后的北宋1003年，自称白衣卿相的宋代婉约派词人柳永从老家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出发，前往京师汴梁（开封）考取功名，途经杭州，被如画的杭州深深打动，十八岁的柳永用潇洒激情、恣意汪洋的笔触，写下这首名满天下、古今传唱的《望海潮》：

《望海潮》

宋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琦，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永这首词，音律协调，情致婉转，以波澜起伏的笔法，写尽了杭州的繁华与胜景，春天的杭州烟雨迷蒙，远处帘栊闪烁、五彩缤纷，鳞次栉比、参差错落的亭台楼阁，高耸入云的钱塘江潮，西湖秋天的挂花飘香，西湖夏季的荷花映日，节日里羌竹声声，采桑女歌声婉转，采莲姑娘喜笑颜开，湖光山色与欢歌笑语交相辉映，市场上陈列着的珠玉珍宝，家家户户存满的绫罗绸缎。

杭州的荣华与富足瞬间呈现在眼前。

此时距离吴越王钱镠去世已经过去了七十年，距离吴越灭国刚刚过去了十五年。

“捍海塘”修筑的成功了却了钱镠多年的一块儿心病，杭、嘉、湖一带彻底摆脱了钱塘江潮水的影响，变成内河、内湖，但以往遗留的问题太多，比如土地盐渍化、河道堵塞、湖底淤积、河水、湖水泛滥等，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钱镠决定借此机会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兴修水利建设，其中有代表性的工程包括：太湖流域治理工程和西湖整治工程。

所谓太湖流域指的是环太湖区域统称。钱镠为了治理太湖水系，专门成立了负责管理太湖流域的都水营田使，相当于现在的水利部门，都水营田使可以招募士兵，成立“撩浅军”或者“撩清军”。

高峰时期，太湖流域曾经配置四支“撩浅军”人数达到七、八千人，这些“撩浅军”就是专业从事水利工程工作，平时的工作就是治湖筑堤、通浚河渠、防涝防旱。

太湖水一路流入吴淞江入海，另一路则是由急水港进入定山湖入海，当遭遇旱灾时，“撩浅军”就引水入田，灌溉农作物，而当发生洪涝时，“撩浅军”就引水出田入河。

在治理太湖水系过程中，当地还由农民组成“撩浅夫”，如果人手不够，“撩浅夫”也加入到“撩浅军”，军民合作，一起抗旱、防涝、救灾。

根据多年工作实践“撩浅军”、“撩浅夫”还发明了“圩田”治水，所谓“圩田”就是沿着河道修筑堤坝，对内围田，对外挡水，堤坝面积方圆数十里，如小城状，沿着堤岸设置很多闸门，到了旱季开闸引河水灌溉农田，洪涝季节则关闭闸门，防止农田受淹。

除此之外，他们还按照地势及河流走向，多开河道、支流、小径，在洪涝季节起到泄洪作用，防止溃坝。

太湖流域经过钱镠的治理，卓有成效，从嘉兴到松江、太仓、常熟、江阴环太湖区域，做到了一湖一浦（浦：应该是湖水出口的意思），皆有堰闸，旱时可以蓄水，涝时可以泄洪，农业生产再也不受洪涝旱灾影响。

太湖水利工程，把杭州、桐乡、嘉兴、湖州、吴兴、嘉善、松江，也就是现在浙江的杭、嘉、湖、上海地区以及江苏的苏、锡、常一带的江河湖泊贯通，形成一个整体有序的、纵横交错的、阡陌相连的农田水利网，每十里一横浦，每七里一纵浦。

太湖水利工程让环太湖流域土地变得更加肥沃，农业生产繁盛，每年初春，田间一派插秧繁忙景象，农民一边插秧，一边歌唱，天高云淡，暖风习习，这场景、这场面，感染了一个叫布袋的和尚。

这布袋和尚云游四方，刚从中原回到江南，北方赤地千里，民力凋敝，与江南形成强烈反差，有感于此，布袋和尚写就一首《插秧歌》流传至今。

手握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冲突。

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太湖水利工程真正做到了防旱防涝，抗灾减灾，环太湖地区得灌溉之力，土地膏腴，渔盐桑蚕十分发达，农业生产空前繁荣。

后世有评论说：“钱氏百年间，岁熟丰稔，仓廪有十年之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