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二十四 章 水穷（一）

当初钱元璙曾经提醒过杨行密，田頵有异心，还真被钱元璙说中了。

?公元903年（唐昭宗天福三年）九月，田頵联合安仁义背叛杨行密，消息传到扬州，杨行密对钱元璙很是倾佩，当日让女儿与钱元璙成婚，然后杨行密以亲家名义请求钱镠出兵共同讨伐田頵、安仁义。

钱镠投桃报李，命方永珍率军奔镇江京口，命堂弟钱镒率军奔宛陵（今属安徽），又命指挥使杨习驻守睦州。

十二月，杭州军与淮南军合兵进攻田頵，田頵在混战中被乱刀砍死，见田頵战死，安仁义退守镇江不出，杨行密派大将王茂章、李德诚、米志诚率领大军与杭州军一起将镇江团团包围。

镇江城池坚固，又紧靠长江，易守而难攻，安仁义在镇江经营多年，成效显著，深得军心和民心，王茂章多次攻城而不得，有时候安仁义会突然开门迎战王茂章，让王茂章毫无防备，安仁义是近则使用兵刃砍杀，远则用弓箭射杀，然后迅速撤回，紧闭城门，让王茂章防不胜防，久而久之，王茂章有点怯战。

就这样停停打打，一直到公元905年（唐昭宗天佑）初，杨行密派人劝安仁义投降，并承诺：“你有功于我，如能放下武器投降，你可以继续做行军副使，只是不能再领兵了。”

安仁义本是忠厚之人，他对杨行密本没有反心，不知怎么回事被田頵一顿忽悠，就上了贼船，现在深感后悔。

安仁义的儿子则认为杨行密的话不可信，以后手上没有了兵权，回去就是待宰的羔羊，随便被人拿捏，安仁义想想也是，继续坚守。

徐温建议王茂章挖地道进入城内，王茂章采纳，不出一个月，地道挖入镇江城内，王茂章领兵迅速占领城内核心区域，最后只剩安仁义等三十几个兵将被围困在城墙上，安仁义投降。

安仁义父子被押解到扬州，杨行密最痛恨背叛行为，给了安仁义机会投降，又不肯，杨行密怒斩安仁义父子于扬州。

安仁义先是被好朋友田頵挖了个坑，跳了进去，本可以跳出来，又被自己的儿子挖了一个更大的坑，结果父子两人都被埋在这个坑里。

田頵与杨行密同是安徽合肥人，二人童年就是好朋友，田頵与杨行密一同投军，一起起兵，田頵能征善战，有淮南第一名将之称，为杨行密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宁国节度使驻守宣州。

安仁义是沙陀人，善骑射，曾在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麾下效力，后投到蔡州军阀秦宗权门下，秦宗权败，安仁义投奔杨行密。

安仁义与田頵性情相投，相互欣赏，合作愉快，为杨行密攻城拔寨、开疆拓土，有江淮双壁之称。

因战功卓著、劳苦功高，田頵心中渐生自负，引起杨行密不满，田頵领兵进攻杭州被杨行密勒令退兵，田頵不得不退，回到宣州后气得口吐白沫，要杀钱传瓘，被其母亲拦住。

田頵对杨行密有了贰心，想脱离杨行密自立。

田頵的母亲是个讲大义的老太太，看到越王钱镠的儿子被抓来当人质，又见钱传瓘生得眉目风流、温文尔雅，就责怪田頵：”钱公子乃读书之人，你把人家抓来当人质，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见儿子要杀钱传瓘，老太太急忙上前护住说：”要杀钱公子，先杀了我吧！“

田頵不得不打消杀钱传瓘的想法。

在田老太太的保护下，钱传瓘在淮南过的倒也自在，吃的好，喝的好，睡得好，心情好，无烦恼，偶尔还能读书写诗弹琴。

田頵一直怀有反叛之心，有一次喝酒，田頵对杨行密表达不满，怒曰：“我命由我不由天。”在座的都看出田頵已生贰心，担心自己受到牵连，向田老太太告密。

田老太太责骂田頵道：”杨公对你不薄，你若反，田氏一族就毁在你手里了。“

可惜，能让人回头的从来都不是说教而是南墙。

田頵还是反了，结果重重的撞在了南墙上，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概因田頵、安仁义二人实力实在有限，在淮南军和杭州军联合攻击和降维打击下迅速败亡。

合作愉快，变成合作悲哀；江淮双壁变成江淮双毙。

从来，战场上靠的是实力，水太深、风太大，没有实力少说话。

生活中靠的是智慧，风太大、水太深，没有智慧难翻身。

钱元璙携夫人杨氏返回杭州，田老太太陪钱传瓘回到杭州。

钱镠与吴氏大喜，钱元璙不仅回来了，还带着夫人，虽然损了兵折了将，但赚了一个儿媳妇。

钱传瓘也回来了，虽然没有赚到夫人，但赚了一个田老太太。

钱镠把田老太太留在杭州，命钱传瓘好生侍奉，说你的命是田老太太给的，五年后，老太太终老杭州。

钱镠总算缓了口气，之前虽然徐绾、许再思叛乱告一段落，但毕竟两个儿子留在了淮南，要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估计暂时和淮南没有战事了，但也是暂时而已，政治联姻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一旦政治利益与婚姻关系发生矛盾，婚姻只能让路。

钱镠很清楚这一点。

和淮南的争端暂告一个段落，钱镠把目光转向两浙，他决定要彻底解决两浙内部问题了，虽然钱镠身肩镇东、浙西节度使，名义上是两浙的最高军政领导，实际上温州、丽水、金华都不在钱镠的掌控中，其他如靠近淮南的睦州、衢州也摇摆不定。

早在钱镠与刘汉宏之战中，温州刺史朱褒就坚定的站在刘汉宏一边，为其训练水军，提供物资援助，后来钱镠与董昌之战，温州、丽水、金华、衢州都是保持中立，隔岸观火。

钱镠被任命为浙西、镇东节度使成为两浙最高领导人后，温州、丽水、金华、衢州等均采取不睬态度，保持独立性。

甚至在钱镠全力对付淮南的杨行密的时候，金华、衢州都曾经后院起火，差点让钱镠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

其实这几个州之间也是纷争不断，相互倾轧。

比如：

公元903年（唐昭宗天福三年）九月，温州裨将丁章将温州刺史朱敖赶走，丁章占据温州，自称温州刺史。

??公元904年（唐昭宗天福四年）四月，丁刺史在温州当老大不到一年，不知是不是因为拖欠工资还是其他原因，被一个叫李彦的木匠用斧子砍死了，温州另一个裨将张惠趁机占据温州，自称温州刺史。

这个叫李彦的木匠一斧子，成功的让自己史上留名。

同一年，又发生了两件大事，让钱镠一悲一喜。

一悲：

?八月，唐昭宗李晔被朱温派人杀死，年仅三十八岁。

太子李祝即位，是为唐哀宗，大唐第二十一位皇帝，也是大唐最后一位皇帝。

一喜：

九月，中秋节前夕，杭州城一派祥和景象，扬州那边，杨行密不仅给女儿女婿送来厚礼，还给钱镠送来一份大礼，一个装在槛车内的人，此人就是两年前叛乱的首要分子徐绾。

田頵死后，徐绾、许再思投降杨行密，杨行密借机抓住两人关押起来，牙指挥使徐温觉得二人危险系数极高，他们既然能背叛钱镠，当然也会背叛吴王，遂建议将两人当作礼物送给杭州钱镠处置，许再思知道钱镠不会轻易饶过自己，惊恐而死，徐绾则被装在槛车内送往杭州。

钱镠对徐绾没有半点手软，命人剖心祭了高彦长子高渭，高渭是徐绾、许再思叛乱中死的最憋屈的一位，立功心切，和武勇都硬刚，死的很惨，钱镠觉得对不住湖州刺史高彦。

公元905年（唐哀帝天佑二年）初，新年的钟声刚刚敲过，人们还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

衢州应援指挥使鲍君福从衢州赶到杭州，向钱镠报告说衢州刺史陈璋最近有点反常，与睦州刺史陈询打的火热，频频来往，会不会二人有什么密谋？

钱镠让鲍君福回到衢州继续注意观察陈璋动向。

钱镠找来两浙行军司马杜建徽询问他父亲杜稜身体如何。

杜建徽父亲杜稜身体不好，一直卧床休息。

杜建徽说挺好的，已经可以下床行走。

钱镠继续问杜建徽有关睦州刺史陈询情况。

杜建徽也说挺好的，我们春节刚聚会过。

杜建徽和睦州刺史陈询是儿女亲家。

钱镠说那就好，希望大家都好。

对钱镠给予的关心，杜建徽表示了谢意。

八月，衢州刺史陈璋联合睦州刺史陈询突然攻打金华东阳。

杜建徽大惊失色，旋即也恍然大悟，原来钱镠找自己谈话是有其他目的的，钱镠早就对陈询产生了怀疑，钱镠是在试探杜建徽有没有掺合进去。

杜建徽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找父亲商量对策。

杜稜说：“你赶紧写信给陈询，劝他悬崖勒马，让他前来杭州负荆请罪。”

杜稜继续说：“陈询反叛，你们是儿女亲家，难逃怀疑，你可去找钱镠说明情况，但不要参与钱镠任何与陈询有关的行动，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杜建徽按照父亲吩咐一一照做。

八月底，陈璋与陈询攻下东阳，俘获东阳守将沈夏，随后，陈璋自称衢州、金华二州刺史，开始进攻绍兴诸暨。

当年，陈璋与徐绾、许再思均是孙儒部下，孙儒兵败，三人组一起投降钱镠，受到钱镠重用。

公元895年（唐昭宗乾宁二年）五月，在剪灭董昌战斗中，陈璋发挥稳定，表现突出，受到嘉奖，后来被钱镠任命为衢州刺史。

后来，徐绾、许再思发动叛乱，陈璋态度暧昧，没有派一兵一卒援助钱镠，引起钱镠警觉。

钱镠决定解决两浙问题的信息传到陈璋耳朵里，让陈璋嗅到了危险气息，于是率先动手，他联络睦州刺史陈询，答应攻下金华，自己去金华，将衢州让与陈询，拖陈询一起下水。

陈询接到杜建徽的书信后，醒悟，退出陈璋的行动，回到睦州。

但不肯来杭州请罪。

杜建徽继续写信劝说陈询，陈询仍拒绝并要求杜建徽从中斡旋。

杜建徽说你来杭州认罪，我才能斡旋，陈询仍不肯。

就在钱镠正在思考如何处理衢州、睦州叛乱时。

九月初，浙南再出骚动，丽水刺史卢约看到温州内乱不止，觉得有机可乘，即派弟弟卢佶领兵进攻温州，张惠不敌，逃亡金华，卢佶据有温州。

接着，十一月，又一个意外传来，淮南节度使、吴王杨行密病逝，享年五十四岁，长子杨渥袭吴王位。

钱镠派六子钱元璙前往扬州吊唁。

杨行密，初名行愍，字化源，庐州（今安徽合肥）人，年少家贫，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善于行走。早年应募为州兵，有战功，升任队长，后自称八营都知兵马使，占据庐州，被朝廷封为庐州刺史。后与孙儒大战杀之，占有淮扬之地，朝廷封其为淮南节度使，期间，杨行密北拒朱温、东战钱镠。

公元902年（唐昭宗天复二年）五月，杨行密被朝廷册封为吴王。

对于杨行密的突然死亡，钱镠心情最为复杂，既有可惜、也有庆幸，要知道，在钱镠近三十年军事生涯中，杨行密是自己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包括军事上、政治上。

在与杨行密对战的十年时间里，钱镠虽然没吃太大的亏，但也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两年前的徐、许叛乱，如果杨行密不及时出手相救，结局还真很难说，从这点来说，钱镠还是很感谢杨行密的，有大局，识大体。

前文说过，钱镠与杨行密同是出生于公元852年（唐宣宗大中六年），最终钱镠活了八十一岁，而杨行密只活了五十四岁。

如果杨行密再多活十年年，吴、越的历史估计得重写，甚至有没有徐温（后来吴国的实际掌门人）、李昪（南唐烈祖、李煜祖父）什么事都很难说，杨氏一族结局也许不会那么惨。

可惜历史永远没有“如果”二字。

生物界有一个自然现象，叫一鲸落万物生。

人类社会何尝没有呢。

杨行密死了，藏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慢慢浮出水面，他们背靠杨行密的余荫，发展自己、壮大自己，拜相、封王、称帝，徐温是这样的人，李昪也是这样的人。

人呢，什么最重要，当然健康最重要，世界是你的，世界是我的，其实世界是活得最健康、最长久的那个人的。

人生犹如一场马拉松，跑得最快的不一定是最后的赢家，跑的最快且跑到终点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