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钱塘 第十一章 蝶变（ 一）

董昌没有食言，上表奏请朝廷自己为浙东观察使，钱镠为杭州刺史。

公元887年（唐禧宗光启三年）一月，朝廷诏令董昌为浙东观察使、钱镠为左卫大将军、杭州刺史。

董昌移镇绍兴，钱镠坐镇杭州。

这一年，董昌三十八岁，钱镠三十六岁，风华正茂，芳华正好。

这一年，与钱镠同样是三十六岁的还有另外三位大爷，这三位名气有点大大，皇帝都害怕，不过现在他们还没有发迹，这三位分别是：

朱温，公元852年出生于安徽砀山，梁国的创立者，史称后梁，谥号梁太祖。

杨行密，公元852出生于安徽庐州（今安徽合肥），吴国的创立者，史称杨吴或南吴，谥号吴太祖。

马殷，公元852年出生于河南上蔡，楚国创立者，史称马楚或南楚，谥号武穆王。

以上三人将陆续登场，但在本书中都属于客串。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天堂之门正在开启；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地狱之门已经打开；

不过，目前钱镠还没心情考虑两扇门的问题，他现在急需做两件事：

一、接父母妻儿来杭州；

二、请钟起先生出山；

前者解决了后顾之忧；

后者解决了未来之虑；

和之前大不同了，钱镠现在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业务范围大了，遇到的问题会更多，面对的敌人会更强，他需要人才，需要武将，更需要谋士，钟起先生就是一个最好的谋士。

钱镠把想法跟钟明、钟亮一讲，二人自然高兴，愿意陪钱镠一起回临安并催促钱镠赶紧动身。

钱镠也觉得事不宜迟，于是将杭州大小事务交由诸都兵马使成及负责，第二天带钟明、钟亮一起出发，杭州到临安很快，一切顺利，一路无话。

十二年前，钟起把钱镠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出临安，送上战场，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们的表现，他们的每一场胜利，都让钟起激动不已，钟起觉得自己没看错人，钱镠是很努力的人，钱镠是有能力的人，钱镠是追光的人，这世上，所有努力的人都值得尊重，所有有能力的人都会有所回报，所有追光的人，终究会光芒万丈。

正所谓，落日归山海，烟火向星辰。

钟起决定出山，辅佐钱镠。

三天后，一行十几口人由临安返回杭州，钟明、钟亮打马走在前面，钱镠殿后，其他人连同马车、车上细软在中间。

中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临安“八百里”，钱镠对这里老熟悉了，刚想让大家休息一会儿，突然密林中闪出三人，挡住一行人去路。

钱镠心里一惊，这光天化日的，难不成有人打劫不成？

钱镠急忙拍马上前，只见为首一大汉，年约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有余，生得浓眉大眼，紫面须髯、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漆刷，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头裹唐巾，身穿衲袄，脚套皮靴，肩上半斜披着一件袈裟，挂一副弓箭袋，手持一柄乾坤日月刀，刀长六尺有余，寒光凌冽。

钱镠让大家停下脚步，自己打马上前细细打量那大汉，见那大汉肩上披着袈裟，觉得有点搞笑，心说你这什么打扮，造型挺别致啊！那大汉见钱镠过来，也打马来到钱镠面前，晃了晃手中乾坤日月刀，压低声音对钱镠说：“打劫。”

钱镠等了五秒钟左右，见那大汉没下文，心说，我知道你打劫啊，没有其他话了吗？不是还有那句：“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吗。”

见钱镠没吭声，那大汉又说：“十辆银子，就十两。”那意思好像是说，不能少于十两，但也不能多于十两，就十两，多了我跟你急！

今天天气不错，钱镠心情也不错，他有点喜欢上了面前的年轻人，看他面相不像坏人，看样子打劫也不是很专业。

钱镠看了看大汉手中的乾坤日月刀，不知道他的刀法如何？钱镠想试试。

钱镠对那大汉道：“壮士，咱们打个赌，比试比试武艺，你赢了，银子要多少都可以，你如果输了，让开路让我们过去。”

那大汉听说比试武艺，露出不屑神情，问钱镠：“怎么比法？”钱镠说：“你使刀，我使槊，咱俩战十个回合，使出看家本事，如果你败了，你输，如果我败了，我输。”

“那打平手呢？”大汉问。

钱镠道：“算我输。”

大汉挠头想了下，点头答应。

心说这人智商是不是有问题啊！

其实两人各有算计：钱镠觉得大汉不似那种奸猾之辈，现在是用人时期，有意收至帐下，但不知其手艺如何，所以想借此试一试，所以输赢皆可，但不能伤了大汉。

那大汉本就是为了十两银子，并无伤人、更无杀人之意，既然打平手就可以拿到银子，何必伤及无辜。

二人对视五秒钟，好似都读懂了对方，打马后退又策马向前，一时间战在一起。

乾坤日月刀两端为月牙形刀刃，刀口锋利无比，那大汉刀法娴熟自如，舞动起来沙沙作响，一副招招见血、刀刀要命的架势，什么前后扎、正反扎、上下截、里外绞、舞花刀、上挑刀、云拨刀、横扫刀，让钟明、钟亮看得眼花缭乱，直为钱镠担心起来，时刻准备冲上去帮忙。

钱镠也不含糊，毕竟得了五老之一儋台誉的真传，使出三十六路霸王槊技法，劈、盖、截、拦、撩、冲、云、带、挑、拨、挡、砸。

二人打着打着倒有点惺惺相惜起来，暗自佩服对方手艺不错，所以看似招招狠毒，实则招招留情。

十个回合已到，不分胜负，二人信守约定，各自后退。

这时钟起来到钱镠身边说道：“我看那大汉刀法不错，人也厚道，不如收至帐下如何！”

钱镠道：“正和我意，先生可否前去一劝?”

钟起点头额首，回到车上取了十两银子来到大汉面前：“刚才壮士赢了，这是我家将军给你的十两银子，请壮士收好。”

那大汉心说，你家将军好有信誉啊！大汉接过银子对钟起作揖道：“谢谢你家将军，我们今日打劫实属迫不得已，他日若发达必如数奉还。”说完欲离开。

钟起还礼，对大汉道：“壮士请留步，听我说完几句话再走不迟。”

大汉示意钟起继续说。

“壮士武艺高强，人品高尚，何不归到我家钱将军帐下建功立业，

保你日后荣贵发达。”

大汉道：“哪个钱将军？”

钟起指着十米远站着的钱镠道：“那位就是，朝廷最新任命刚新鲜出炉的左卫大将军、杭州刺史钱镠钱将军。”

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十米开外处。

那大汉激动不已，问钟起：“先生此话当真？”

钟起答道：“如假包换。”

此刻，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大汉突然下了马，撇下刀，急速跑到钱镠马前纳头便拜，嘴里喊着：“钱将军在上，在下顾全武拜见钱将军，刚才多有冒犯，有眼不识金镶玉，还请钱将军恕罪。”

钱镠笑了，连忙下马，扶起顾全武：“壮士快快请起，哪来的金镶玉，都是大老爷们。”

钱镠心里老奇怪了，这钟先生使了什么魔法，几句话就让大汉拜在马前。

钱镠又对钟起增加了几分敬重。

顾全武起身，又给钱镠鞠了一躬，说：“顾某是专门前来投奔钱将军的，顾某愿意在钱将军帐前效力。”

敢情这顾全武是钱镠的死忠粉！

钱镠听明白了，这位叫顾全武的大汉就是来投奔自己的，心说这真是老天开眼，刚请来了文曲星，又来了武状元，钱镠自然喜不自禁。

这时钟起也骑马过来了，钱镠向二位一抱拳：“一切先回杭州再做安排。”

二人上马，顾全武又招呼一起来的两位弟兄见过钱镠、钟起，一行人继续赶往杭州，一路无话。

顾全武是有故事的人。

公元864年（唐懿宗咸通五年）三月，顾全武出生于浙江东道余姚（今浙江宁波余姚），其父在台

州刺史杜雄手下当差，任天台（今浙江天台）镇遏史。

公元875年（唐僖宗乾符二年）四月，浙江西道狼山镇遏使王郧起兵造反，在临安被钱镠打败后逃往宁波、台州、温州一带继续作乱，在天台抢劫百姓时被顾全武父亲击败，损失惨重，其家属也下落不明。

于是王郧迁怒于顾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带兵偷袭了顾全武家，顾全武全家被杀，只有顾全武侥幸逃脱但一直被王郧追杀，逃至城北天台国清寺附近时，被国清寺住持元璋大师救下，算是逃过一劫。

家中已没有任何亲人，顾全武被元璋住持带入寺院后收为徒弟，从此顾全武以寺院为家，后顾全武在师父感化下剃度出家，皈依佛门，剃度为僧，法号未知，时年十一岁。

佛教经历唐武宗李炎“会昌”灭佛影响，中国佛教遭到致命打击，大量寺庙被毁，僧人被杀，国清寺也大受影响，僧人减少，游客减少。

国清寺建于隋开皇十八年，为中国佛教宗派天台宗的发源地，中国四大名刹之一，浑厚的寺额“大中国清之寺”为柳公权奉唐宣宗李忱之命于大中五年（公元852年）所题写，这里五峰环抱，双涧回流，环境清幽。

顾全武从此远离尘间凡事，在青灯黄卷、钟声梵音中学文习字、静心修行，每天做好三件事：冥想、念经、禅修，倒也清净。

顾全武从小习武，师父见他聪明伶俐，就把自己的一身刀法传授给他，并警告顾全武，此刀法自然，但凶狠，出家人应慈悲为怀，只可防身，不可伤人，顾全武谨记师父教诲，每天读经习武，日子过得倒也自在，佛家经典日益深厚，身上功夫日益见长，一转眼过去了十年。

一次外出化缘，顾全武目睹了浙东观察使刘汉宏的暴行，心戚戚然而夜不能寐，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刀光剑雨的晚上，他一直以为这十年青灯佛卷能让自己忘掉一切，不为尘世所动，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在心里的最深处，自己是心有所向、身有所往、终有所归的，那就是子承父业，守护大唐。

他师父何尝不知道他的心事，有一次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大大的“缘”字，但一句话也没说。

水的清澈不是不含杂质，而是懂得沉淀，一旦有所触动，就会混沌，一如顾全武的心思。

又过了四年，顾全武二十四岁，有一天师父元璋把他叫到面前，很严肃的和他谈了一番话，大意是：

一、你尘缘未了，你的最终归宿不在寺院而在江湖。

二、你潜心修行十几年，参透了佛经，练好了武艺，可以还俗下山了。

三、佛家讲究普渡众生，慈悲为怀，但现在是乱世，不可拘泥，毕竟江湖路远，山高水长，刀枪难免，记住：杀该杀之人，护应护之人。

四、要成事必择明主，我观那杭州刺史钱镠温良恭谦，广结善缘，德行天下，必将有所作为，此生你们有缘，还是善缘，你知道上次在你手心写的“缘”吗？四年前你们缘分未到，师父不能放你下山，今日你们缘分已到，你可前去投奔，将来定会名垂青史。

五、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下山，为师就不送你了，记住一句话：“心之所向，便是阳光，无所畏惧，便是远方。”

说完转身离去。

顾全武知道师父此刻的心情，自己何尝不是呢？毕竟十多年的感情啊，师父的恩情永生难报，唯有谨遵师父嘱咐，望师父健康长寿。

第二天天还未亮，顾全武背着行囊出了国清寺大门，转身默默的给师父行了三个叩首礼，然后下山。

顾全武和两个伙伴先去了杭州，到了府衙被告知钱刺史回了临安，三人再次赶往临安，在临安“八百里”，三人人困马乏，停下来歇息。

此时三人身上盘缠已尽，已经两顿没吃什么东西了。

两个同伴建议去抢劫，被顾全武制止，他说我们就在此等候，有大户人家摸样的路过我们打个劫，注意是文劫不是武劫，刀枪只是吓唬吓唬，不许伤人。

两人齐声说：“听大哥的。”

此刻钱镠一行正好来到“八百里”，顾全武和两个伙伴认为他们是很合适打劫的对象，就发生了前面的一幕。

后来钱镠和顾全武聊起打劫的趣事，开玩笑问顾全武，打劫不是都说几句台词吗？“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顾全武嘿嘿一笑说：“路不是我开的，树不是我栽的，我干嘛撒谎呢。”

又加了一句：“打劫就打劫，还需要找理由吗？”

钱镠：“不需要吗？”

顾全武：“需要吗？”

钱镠：“不需要吗？”

顾全武：“需要吗？”

两人相顾一笑！

钱镠任命顾全武为亲军校卫。

有了顾全武的加盟，杭州军战力大增，后面的实战证明，顾全武确实是一名全能型战士，真正的六边形战士，一生征战无数，很少吃败仗，成为吴越第一名将，他生性机警，颇有才略，也算是智勇双全。

有道是：有勇有谋，活的更久，顾全武活了六十六岁！

挺吉利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