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滩的爱情 第三十五章

天已经完全黑了，钱眼一天没有吃东西，二妹子也一样。

钱眼说带二妹子上街去吃点东西，二妹子说：“爸，我不想吃，我也吃不下，我担心援朝他们。”

钱眼木木地站了一会儿，说还是要吃东西，钱眼说自己去街上转转，买点吃的。

二妹子没有说什么，钱眼便向外面走去，还没有走出校门，竟然碰到了刘老师，钱眼要打招呼，刚要开口，却被刘老师拉进了黑暗中，

“不要叫我，”刘老师小声道，“不要让人知道我见过你女儿，不要让人知道我们碰过面。”

刘老师说自己毕竟现在还是反动派，还在接受单位监督改造，如果让有些人知道我们有往来，对你女儿不利。钱眼真的被吓住了。

刘老师送了点吃的来，刘老师说估计你们也没有吃东西，钱眼说自己正打算上街去买点吃的。刘老师摇摇头，“你什么都买不到的。”

“为什么？”

刘老师说国营食店早就关门了，私人的店子早就一网打尽了，谁还敢偷偷卖东西呢？

钱眼一个字说不出来。

刘老师说今天我跟你女儿说了，让她静下心来好好读读书，钱眼说：“谢谢刘老师，二妹子跟我说了，说你原谅了她，还让她好好读书，有可能就考大学。”钱眼很郑重地给刘老师行礼，他知道的最重的礼节就是下跪，钱眼下跪了，刘老师一把拦住了他，

“不要这样，不敢受，不敢受。”

刘老师说自己之所以这样说，是觉得学校迟早会复课，正如工厂迟早会开工，农民迟早会去耕地一样。钱眼很兴奋，

“刘老师，你真这样看的？”

“是的。”

刘老师很肯定，刘老师说几亿人要吃饭，国家还要发展，一定会这样的。

钱眼想如果这样的花，二妹子就可能考大学，二妹子读书一向冒尖，二妹子完全可能考上大学，如果那样的话，二妹子是可能跳出农门的。

钱眼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很兴奋，又很担心。

“刘老师，我能够问你一个问题吗？”在纠结了一阵后，钱眼开口道。

刘老师把钱眼拉进了一片树林里，刘老师还小心地查看了一下周围。

”你说。”

“刘老师，你是解放前的川大学生？”

“是的，47年的川大历史系毕业生。旧知识分子。”钱眼当然不懂知识分子的意思，他不关心这个，

“刘老师，我二妹子，她有可能通过高考，读大学，成为国家干部吗？”钱眼问出这个话的时候，背上全是汗水，他热切地望着刘老师，他多希望得到刘老师的肯定回答呀。

刘老师沉默了半天说：“她们的上两届是有高考的，但她们这届就不知道了。”钱眼几乎要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象他老婆那样。如果没有高考，那二妹子不得最终回到严家滩吗？她再漂亮，再聪明，还不就是个农民呀，她就是要嫁给一个工人都不容易。

钱眼完全明白二妹子将来的出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真的没有用，真的对不起二妹子。

“刘老师，你觉得高考会取消吗？”刘老师说自己真的无法判断，这要看国家政策了。

刘老师叹气，说自己理解钱眼的心情，你有一个漂亮的能力出众的女儿，做父亲的当然希望女儿有个美好的未来，这个可以理解。就如我自己一样，我有四个孩子，我也希望给她们一个好的未来，可是因为我被批斗，她们多少都受了点牵连，我当父亲的也很内疚呀，我对不起她们。刘老师感概万千地说，人的命运就象浮萍，左右你命运的很多时候不是你自己，而是时代的风云变幻。

刘老师说不跟你多说了，你快找你女儿吧，我还是那句话，多读点书。

刘老师走了，钱眼在黑暗重站了许久。

抬头望望只有稀疏星光的夜空。明天县城将彩旗飘飘，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明天可能会是壮丽的一天。只是这一切和他钱眼无关，他也希望和二妹子无关。

钱眼走回图书馆，和二妹子一起吃了点东西，钱眼把遇到刘老师的事情说了一下，钱眼说刘老师还是希望二妹子多读点书。二妹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要把自己关禁闭，二妹子指指图书馆说，这里的书，报纸，我要钻研一下封资修的东西，好拿出来好好批判一下。二妹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想去拜访一些人。钱眼没有说话，他想了好一会儿，他知道二妹子是想好好沉下来，想想，读书，找人聊聊。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自己最担心的就是二妹子还和那些人搅在一起，整天不是斗这个就是斗那个，那样的话迟早出事情，现在二妹子能够远离那些人和事，他会少很多担心。

“二妹子，你还想得起你爷爷吗？”钱眼突然问道。

二妹子很吃惊。

“爸，你提爷爷干什么？”

“二妹子，你知道爸从你爷爷这个事情上悟到了什么吗？”

二妹子没有说话，抬头望着钱眼，好一阵问道：“爸，你悟到了什么？”

钱眼闷了好一会儿，眼里喊泪说：“二妹子，你千万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的生命更珍贵。”钱眼顿住了，“也没有任何东西比你自己的生命更圣神。”二妹子愣住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钱眼身旁，什么也没有说，轻轻靠在钱眼身旁。

“爸……”二妹子的眼泪下来，

“二妹子，你知道吗？你会背的毛主席诗词，爸都能够背，爸不指望你当什么风流人物，爸只希望你能够平平

安安的，没灾没难，爸就很满足了。”钱眼泪流满面。

第二天，全城似乎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二妹子竟然能够安安静静地看书，钱眼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心里感觉到了无比的宁静和幸福。是的，二妹子被她的战友闷完全忘记了，这是好事情呀。她钱眼就是希望二妹子踏踏实实地回到现实中来。他的愿望实现了。

钱眼又陪了二妹子两天，他决定回家去了，他现在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钱眼掏出了身上的一百元钱，拿给了二妹子，二妹子很惊讶，

“爸，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钱眼说，是你姐夫给的，钱眼说现在没有什么事了，自己也该回去了。钱眼没有说自己想进山里看看，那里还有一大家人呀，自己也牵挂着他们呀。钱眼没有说出来，怕二妹子担心。

“爸，姐夫怎么会那么有钱？”

二妹子的问话一下让钱眼回到了现实，钱眼木了，这个话，他当时也想问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吧，自己没有问出来。这女婿会不会象自己那样顺便顺点单位的钱财？可这和自己顺一两只红苕不一样呀，这是盗窃，是犯罪呀。

“二妹子，你大姐他们比较节约，怕你一个人在城里没有钱吃饭，省下钱就给你送来了。”钱眼这样解释道，“你先拿着用吧，不要饿着自己了。”二妹子说拿家里要用钱怎么办，钱眼不用担心家里，家里怎么样都有办法的。钱眼说自己要回家去了。

二妹子有些不舍：“爸，我这些年心思都在外面……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很想你，想弟弟，想家……”二妹子哭了，钱眼背过身去，他的眼泪一下就蹦出来了，就像水库开了闸门。钱眼太感动了，他觉得这是二妹子和他心灵最接近的一次，可二妹子不知道的是，钱眼真想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二妹子呀，你是那么美丽，那么光彩照人，你又是那么优秀，可是我只是个农民呀，我没有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拼了命，也做不到呀。

其实二妹子越亲近他，钱眼越痛苦。

钱眼抹黑出了城，这些年只要出远门，他好像都是晚上出发的，他大概是习惯了，不过，钱眼也真不想白天走，这几天，县城都热闹喜庆，比49年欢迎解放军进城还热闹。但热闹是人家的，钱眼一点都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