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滩的爱情 第十八章

这个女人对她的羞辱使柳叶子瞬间产生了极大地恨意。

客观地说，这个女人是全生产队里和她关系最好的女人，当初她安排钱眼来给她挑水的时候，柳叶子真的很感激，对这个女人也很有好感。可这一时刻，她对这个女人的一切好感，荡然无存，代之而来的是恨。

“柳妈，你也知道，我们家那两个瓜娃子，是因为救你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你看，要是他们像二狗他们几个那样，站出来检举揭发，他们哪里会被批斗？天儿本身都躲开了的，就为了给你报信，跑回来，自投罗网，你自己想，你该不该救他？”

钱眼的老婆很理直气壮，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呀！”

钱眼老婆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边捶打自己的腿，一边哭。柳叶子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多么地让人生怨呀，她不明白自己以前竟然会对她有好感。

“柳妈，”

尽情哭了一阵后，钱眼老婆站起身来，

“不管你怎么想，事情是你惹出来的，天儿不是因为你的话，绝对就躲开了，现在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钱眼老婆拿出了泼妇的架势，

“你不给我一个回答，我就不走了。”

柳叶子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钱眼老婆，就像批斗会散会时候那样，她就想看看对方的眼睛，足足有分把钟吧，钱眼老婆终于不能够和她对视了，

“柳妈，”钱眼老婆又开始哭起来，“你就当是做做好事吧，你也要救他们呀，一个是你亲儿子，一个是你干儿子，两个都是叫你妈的，你再不救他们就来不及了呀。这些厂矿子弟下手狠呀，天儿……他们会被整死的呀……柳妈，就算我求你了。”

钱眼老婆鼻涕和眼泪一起飞舞，她又准备坐到地上撒泼了。

“你走开!”

柳叶子觉得这是自己这一辈子说得最狠的三个字了。没有想到亲眼老婆根本不买账，

“柳妈，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天儿有任何一点事，我绝对找你生事。”

钱眼老婆最后摔下这句话，这个女人哪有半点当初接近她，求她的那种情分。

那天晚上，柳叶子通宵未眠，身边是她的两孩子，和哥哥的三个孩子，他们睡得很香。不知道哥哥，嫂子怎么样了，他们该不会有什么事吧。柳叶子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现在没有人看见，就好好哭一回吧，哭着哭着，柳叶子又忍不住想起了男人来，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吗？为什么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柳叶子现在痛彻心扉地明白了，夫妻两地分居是多么痛苦的事了。现在想想，当初男人那么急迫地要跟她成婚，男人虽说是工人，可工作地方那么远，环境那么艰苦，三年才能够回家一次，换了别的人家恐怕就要考虑再三了。哎，想着想着，柳叶子的眼泪就越来越多了。

可是哭真的也没有用呀，现在的问题是大娃，天儿，还有钱眼，他们都被造反派扣押着，到底要都他们多久，谁也说不清，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呀。大娃，天儿，钱眼，他们都可能被整死呀。怎么办呢？眼下没有人可以商量一下，没有人能够求助，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柳叶子必须自己拿主意。

由于一晚未睡，加上想事情吧，柳叶子浑身酸痛，特别是头，好像盯进了一颗钉子一样难受。

一大早，为几孩子做早饭，就在家转了那么几圈，柳叶子就觉得头晕眼花。柳叶子就着泡菜喝了一碗稀饭。

这时，就听到公社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家里没有喇叭的，只要站到坡上，一般都听得到。柳叶子家装有喇叭，当然就听得更清楚，

“广大社员注意了，下面播送重要通知，……”

柳叶子的心紧了起来，明天上午区上召开万人批斗会，大娃，天儿，还有钱眼，她这个干亲都要被斗了。柳叶子又想到了钱眼老婆，这个女人，敢这样子羞辱她，那是真把她当破鞋了。一想到这点，恨意又从心里冒了出来。可是恨尽管恨，办法呢？

半上午的时候，广播又突然响起来，重要通知，重要通知，反革命家属柳叶子听好了，你儿子抗拒改造，顽固坚持反革命路线，现畏罪自杀，罪加一等……

柳叶子还没有听完，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她并没有晕过去，而是整个人被击倒了，她身上没有了一点力气，至少几分钟，她不知道要想什么，干什么，等自我意识回到她身上时，那通知还在重复。

几个在坡上打猪草的孩子也听到了，哭着跑了回来，

“妈妈！”

“姑姑！……”

柳叶子告诉自己，必须站起来，在孩子们面前，必须站起来。柳叶子完全是凭一股意志力站了起来，是的，嫂子说得对，如果我再倒下，这两个家都完了。柳叶子站了好一会儿，一是让自己清醒一下，二是想一想怎么给孩子们说。

柳叶子告诉孩子们，自己做饭吃，晚上把门顶好。不要怕。柳叶子还想说，如果有什么，喊一喊刘大爷（我舅舅），但柳叶子没有说出口，她没有完全的把握，这个时候，没有点胆量，是不可能和她这样的家庭发生点接触的。去麻烦人家不是个好事情。

柳叶子走了，她必须去区上，她的大娃，她的第一个孩子在区上卫生院抢救，她必须赶到他身边去，这个儿子曾经救过她一命。在没有人注意的路上，柳叶子这才泪如泉涌。后来柳叶子才了解到，大娃一想到会在几万人的大会上，被人批斗，还要在几万人面前承认自己母亲是破鞋，还要老实交代，大娃实在受不了，就将吃饭用的碗打碎，用碎片割腕自杀。

柳叶子在见到大娃的那一刻，真的是心都碎了，大娃，他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啊，柳叶子的眼泪简直要将病房淹没似的。

大娃醒了，可他固执地不跟任何人说话，柳叶子连喊几声，大娃就装没有听见。

守在门口的造反派对柳叶子说，等大娃好了，还要斗，还要斗凶一点。柳叶子的心沉到了谷底，大娃都这样了，这些人还不会放过大娃，大娃哪里还经得起批斗呀，他们真是要把人给逼上绝路呀。

柳叶子在大娃的床前呆坐了半天，必须想办法救大娃，必须。柳叶子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决定，有生以来第一个决定。柳叶子去找了那个造反派的头头，他在区政府礼堂，现在成了他的红色司令部，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柳叶子去的时候，听到有人给他汇报，说他们要开大会，先下手为强，要宣布夺权了。汇报的人说我们不能再耽误了。柳叶子当然是听不懂这些的，她只听到后面一句，她以为是批斗大会要赶快进行，不能耽误。

她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