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烫 第七章：封尘旧案

一入隔间，身后一只手掌抵上了曲婵兮的后背顺势将她接下，一只脚踢开厅中险些磕伤她的石制摆件，两扇门随之紧闭就像从未开合过。门外打斗声依稀犹在，厅内却平静得好似另个世界。

着地落座后，曲婵兮微微扫视过周围，隔间不大与倚风位一同处在靠河岸的位置，厅里一应俱全、装饰素丽有致，一个身着黛紫绸袍的高大男子背对她立于隔间中央，他正优雅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而后转身落座，华丽的长袍顺着他的动作轻描淡写的起落。

修长的手指在盘中的葡萄上悬空滑过，挑下一颗带霜的，细细的剥。深邃的眉目看不出是何情绪，似笑非笑的薄唇上印着一抹可疑的红，大开的交领露出线条昭著的锁骨

“曲姑娘，别来无恙啊。”低沉悦耳的男声打断了曲婵兮落于他胸膛的视线，只见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到了她的嘴边。曲婵兮不明所以的瞪大了眼睛瞅了瞅葡萄又看了看男子，脸上写满不解。

男子歪头问：“不吃？”

曲婵兮可是宣城有名的吃货，此人既已知晓她的身份，她也只好咬过葡萄一口吞下。看到曲婵兮的吃相，男子不禁发笑：“送你的丫头可还喜欢？”

“嗯？”曲婵兮不知所云的朝他眨眨眼。

“听说你给她取了个名儿，叫...啾啾？还是九九？”

曲婵兮心底一惊，脸上仍是保持着呆萌状态。男子见她不答也不恼，反倒起身靠近她轻问：“本王还听说你失意了，不过就呛了几口水，怎么就不记得了呢？”两手摊开给她看：“是不记得本王哪知手推的，哪知手救的，还是...”身子弯下将唇送到她耳边：“不记得本王咬了几口呢？”鼻尖无意蹭过她耳畔：“要不本王...带你回味一番？”

看着眼前轮廓分明，俊雅到极致的男子，曲婵兮却是背脊一凉。如此无害的皮相下，竟藏着一颗如此阴晦之心。曲婵兮不敢猜测他此番挑衅意欲何为，只好装傻充愣盯着桌上的那盘葡萄抿了抿唇。

燕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来本王还不及这葡萄美味呀。”说罢他将果盘移至自己跟前，又摘下一颗，剥好递到了婵兮嘴边。

她假意眯眼笑着一口咬过，并朝燕王竖起了大拇指：“好吃的葡萄。”

燕王也跟着笑，用微卷的指节试过她唇角未干的汁水，眼里忽的有了一丝柔情：“你究竟何时，才肯对我卸下伪装？”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在她消失的伤口处细细描绘：“君姑娘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啪—”一声鞭响，隔间的门顷刻破裂。

“多谢燕王称赞。”何品君提着裙摆迈过门栏，领着谢智闯了进来。

谢智卷好手中长鞭，大步流星走近婵兮：“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燕王殿下果真风流倜傥啊。”风流倜傥这四个字被谢智加重了音调，变了味道。她又转看婵兮：“小呆子呀，再好看的皮相都不可轻信噢。”

何品君朝燕王微微行礼，神态却看不出恭敬之意，“不知王爷大驾，一时失了方寸，还请王爷莫怪。”旋而又将目光落在了婵兮身上，柳眉微微一挑。

曲婵兮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起身，欣喜起身正想朝她奔去，结果一步未迈便被身旁的王爷揪住了手。力度轻浅气场却是大得她不敢挪动半分。“怎敢怪罪君姑娘，本王还要多谢君姑娘美意，否则本王怎有机会单独约见曲姑娘。”

“噢？如此说来王爷与曲姑娘确为旧识？”何品君语毕，与谢智齐齐盯向他。

燕王大袖一甩，带着曲婵兮又坐回了原位：“本王知晓二位姑娘与姝染相交甚笃，可斯人已矣，又何必多此一举，做些无用之事。”

谢智眼眶微微湿润些，握紧了手中的鞭道：“多此一举？无用之事？姝染在你眼里究竟算个什么？”

燕王眼角的落寞一闪而逝，藏好情绪后将视线移去了窗外：“若本王说，李府叛国灭门一案，本王已然倾其所能，二位可信？”

李府叛国灭门案发生在一年前，当事人是南国一代名将李演，与曲婵兮的父亲曲墨曾并称南国双绝，有着“文有曲如是，武有李行知”的美名，两人私下也是至交好友。

那日蘅帝闲来无事到相府做客，巧遇曲二夫人举办的茶道会。心情盛好的他叫来了自己最懂茶道的儿子燕王柴文渊，却不知这茶会正是柴文渊的侧妃撺着曲二夫人举办的。

这茶会本是柴文渊所设之局，目的就是为了解除他与李演女儿李姝染的婚约，并转而求娶相府长女曲婵兮。蘅帝知晓后非但不同意，还在甚怒之下险些削去他的王位，亏得曲相及时拦下。

就在此时，一只飞镖带着一封密信直直栽到了蘅帝手边的木案上，曲相唤出府兵迅速排查，蘅帝打开信件翻看内容。信上一字一句全是关于李演二十年前在边城与封国精卫对战时，通敌叛国的证据。信封中还附上了另一张信件，看得蘅帝更是怒不可遏，于是速下决令将李府查抄收监。而后其中一张只有蘅帝看过的被誉为铁证的信件，被蘅帝亲手烧毁。

李演下狱后，蘅帝的亲卫从李府搜出一大箱李演与封国细作的密信，李演无从辩解。

除了燕王和曲相竭力为李府担保，朝臣们皆不敢妄议此案。在蘅帝的逼迫下，刑部只得草草结案，李府上下百余人最终血洒断头台。

何品君轻笑：“倾其所能？”又付之一叹：“罢了，我今日不是来审问殿下的。我只想知晓，李老将军一案为何会在几日内草草结案，那封将李老将军一府人送上断头台的密函是否出自曲府，还有...”一脸厉色：“曲婵兮究竟拥有一个什么样的身份，能让殿下你为了她，将与姝染多年的感情抛之脑后。”

燕王埋头往自己袖里掏了掏，取出一本小折子递到何品君眼前：“看完后你便会对此案知晓些许，本王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何品君面色凛冽接过折子摊在手上，谢智也强压怒火凑近一同细看。

一目十行后谢智像是看了什么笑话般冷哼一声：“通敌？造反？私藏重犯？蘅帝可真会安罪名。”何品君则是越看越沉重，眼里好似有团火一触即发。

“啪”的一声，何品君合上了折子，“所谓的铁证，除他之外便没有人看过，是吗？”

“是。”燕王答。

何品君闻此冷笑了两声，“前有靖昭太子、后有李府满门，这边城一战已过去二十年之久，还要用多少人的血才能填满蘅帝的那个窟窿呢？”

“放肆！”燕王正言厉色，“皇城之下，君姑娘是不想要命了吗？！”

“若燕王殿下真想要我的命，今日便不会把这可笑的折子给我了。”说罢何品君又将折子还给了燕王。

“今日唱的这出，不就是为了此物？”燕王问。

“既是可笑，便为虚言，有何可留？”燕王点头接过折子后，何品君又侧目看向了曲婵兮：“曲姑娘还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吗？”

或许是李府一案刺痛了何品君，她的目光再无温度。寒凉得曲婵兮几近快从这痴傻的状态中抽离。也或许这几月对她偶尔的放纵与关心只是为了探出她的真实身份。一看到这个顶着自己昔日队友的脸，却为着别的人不惜伤害自己的何品君，心里就堵得慌。

曲婵兮垂眸，两行热泪不听使唤的涌了出来。

谢智不知怎么的，竟从曲婵兮那张脸上看到了李姝然的影子，心中隐隐生出不忍，“行了行了。”上前揉揉她的发：“或许一切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她只是个深闺养大的小呆子，你又何必与她置气。”强扯一抹笑：“乖啦小呆子，这么美的一张脸，哭花了可就不美咯。”

何品君苦笑：“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只要她与李府一案有丝毫牵连，便不是掉几滴泪就可作罢的。”转看燕王：“不管燕王殿下是否置身事外。此案，我定会详查！人虽已逝心魂仍在，唯有惩处奸佞还李府清名，才不负李老将军一世忠魂。燕王以为呢？”

“那就辛苦君姑娘了。”

“也望王爷好自为之。”

“本王的事就不劳君姑娘费心了。”

何品君摒弃以往的笑，不带一丝情绪转身而去，谢智虽不舍曲婵兮却也只好挥手告别。待她们走后燕王才坐回曲婵兮身边，取出怀里备好的素绢手帕为她轻拭眼泪。

“不管曾经你与何人有何牵扯，我都不会过问。毕竟自今日起，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用食指勾起她的下颌，逼她对视，“所以李老将军行刑前...都同你说了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