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中原 第二十六章：独面秦新郑挽歌（六）

“轰……嘭……”

耀眼的光芒自秦军阵中升腾而起直冲云霄，大地随之震颤、空气随之扭曲、

呼喊声随之消失，血色掩盖了天边云彩。

只是一瞬间，整个世界陷入沉寂之中，这沉寂未持续多久，便被身前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打破。

韩安这一次强行驱动武备，使得身体几乎到了极限，他双眼无神、双耳失聪、双手无力，甚至已有些神志不清，毫无意识地耷拉着双手，站在那儿，身上铠甲破烂不堪，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

韩军先秦军一步冲到韩安身侧，将他护在中间，几名韩兵紧紧抓着他，抬着他向后撤退，其余的韩兵则继续向前，头也不回地冲向数十倍于己的秦军。

“准备！”

“射击！”

远远望去，黑漆漆一片，天空被箭矢覆盖住，即使如此，韩兵仍旧毫无惧色，冲锋不停。

“嗖嗖嗖……”

一轮箭雨过后，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知多少韩兵，少数幸存者也身受重伤，已是一群苟延残喘之人，“杀……杀啊……”他们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瘸一拐地继续冲锋。

“准备！”

“射击！”

“射击！”

秦军箭雨未曾稍歇，韩兵愈冲愈少，四轮箭雨过后，仅余十人，这十人身上皆插着箭矢、行动受限，他们踏着同伴尸体铺成的路，终于冲到秦军面前。

“拔剑！”秦将一声令下，众弓弩手齐刷刷地收起弓弩，拔出佩剑。

“杀啊！！！”双方士卒，一齐发出喊杀声，残余的十名韩兵被砍瓜切菜般轻易杀死……

“杀啊！！！”出城韩军全军覆没，城上韩军无力分兵，秦军鱼贯而入，城上韩军被秦军包围。

“哈！”守将方才砍杀两名秦兵，又有三名秦兵近前，秦兵越杀越多，韩兵越战越少，随着战斗的继续，韩军更是被秦军分割包围，这样下去，他们只会被逐一歼灭罢了。

“将士们！！！自行突围！！！回守内城！！！”

“自行突围！！！回守内城！！！”

韩军奉命，竭力突围，可突围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且不说数量上的差距之大，光士兵之间的差距便已大到令人绝望，韩军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再怎么奋力搏斗，也摆脱不了被杀的命运。

自秦军破城之时，城上韩军的结局便已注定，战斗持续了一夜，第二日太阳升起之时，城墙上已遍布韩兵尸体。

守将红着眼，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身后城楼上，满是破洞的韩字旗随着风无力地飘荡。

守将艰难地呼吸着，盯着一步步围上来的秦军，突然间举剑暴起，刺向秦军一名将军，只可惜，他连靠近都没能做到，便被数支长戈戳穿身子，鲜血流了一地，含恨离去……

守将战死的同时，身后那面满是破洞的韩字旗相当应景地自行飘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一门被破，秦军不断涌入、内外夹击，城楼之上，双方态势明显转变，韩军渐有被分割包围、逐一消灭之势，经过一番利弊权衡之后，他们选择彻底放弃逃亡的机会，弃守其余三门，全速回防内城，与秦军作最后的决斗。

这场战役持续了数月，韩王安八年的最后一天，城内遍地狼藉、一片破败，放眼望去皆是残垣断壁，华丽且庄严的韩王宫几乎毫发无损地矗立在这片废墟之中，在太阳的照射之下熠熠生辉，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显得极其突兀。

韩安被抬回王宫已然数日，这数日间，他始终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王上……王上……”似真似幻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王上……王上……”

韩安睁开双眼，只见着一名太监守在床前，低着头不断呼唤着他，“何事？”，韩安当即起身，不知为何，突觉身轻如燕，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王上！您终于醒了！秦军已经退了！！！”

“秦军退了？？？”

“是啊，王上！秦军退了！”太监笑得极其开心。

“秦军，怎么突然退了？”

“王上，您快出去看看吧！全城都在庆祝呢！”

韩安一脸茫然地披上衣服，顾不得形象，直向着王宫外奔去，只见得街道上到处张灯结彩，只听得欢笑声响彻整座城，只闻道秦军大败、铩羽而归……

“王上来了！王上！！！”

“王上！！！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安走在街上被人认出，那人高喊着王上，其余人见状纷纷下跪，山呼万岁，呼喊声久久回荡，不曾稍歇。

韩安脸上的茫然在那一刻消散，转而挂上璀璨的笑容，“太好了！秦军真的退了！韩国保住了！众卿平身！众卿平身！”

韩安喜极而泣，赶忙弯腰去扶跪在最前面的那人，“多亏了诸位，韩国才得保全，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韩安扶着他的手，欲将他拉起，可那人始终保持跪着的姿势，任韩安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爱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

韩安正觉得奇怪，突然间周遭静了下来，人们都埋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到，这一画面在极为喜庆的背景衬托下，显得诡异至极。

“诸位……”韩安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得远处传来微弱的火光，这火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顷刻间就将整条街道吞没，再一眨眼，街道仅剩下一片残垣断壁，而人们则依然保持着方才的样子埋头跪在地上，无动于衷。

“咔擦……”

韩安握着的那人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

“这是……”韩安低下头，看向那人，正欲说话，却与一具空洞的头骨对了上眼……

韩安一惊，赶忙甩开手，那人侧身倒地，倒地的瞬间，化为一具白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韩安惊慌地抬起头望向众人，这一望，让他感到无比绝望，跪在地上的众人亦纷纷化作白骨，散落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韩安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有活人吗？谁来告诉孤，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哒哒哒……”前方传来马蹄声响，韩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朝着马蹄声响的地方冲去。

“啊啊啊啊……”全副武装的秦兵骑着高头大马，正在追赶着手无寸铁的人们，人哪里跑得过马，纷纷被追上、刺死。

残暴的秦军连那些被刺死的人的尸体也不放过，全都堆积在一起，如同一座小山那么高，随后他们又将几杆长枪插入土里，大笑着将一具具尸体插到枪上，每一杆枪上，都挂着至少两三具尸体。

笑声、喊声、哭声、哀嚎声混杂交织在一起，在韩安的脑中回荡着，使他头疼欲裂，在地上不住地打滚。

“哒哒哒……”

马蹄声再次响起，韩安艰难地起身查看情况，只见着数名秦兵持枪冲向自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长枪贯穿身体时的剧痛，是那么地真实。

“哈……哈……”韩安的呼吸愈发困难，秦兵那凶残的笑颜在他的眼中渐渐模糊，刺耳难听的笑声亦渐渐消失……

韩安的世界又变得一片漆黑……

“王上！王上！王上……”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呼喊声又渐渐清晰起来，“王上……”

韩安猛地惊醒，床旁的太监不由得一惊，险些倒在地上，“王上，您怎么了，怎么这么多汗，可吓坏老奴了……”

“……这，这是哪儿？”

“王上，这儿是您的寝宫啊。”

“寝，寝宫……秦军，秦军呢？”

“王上，秦军都在秦国呢……”

“在秦国？不是已经打到新郑了……”

“王上，您是做噩梦了吧……我国并未与秦国交战啊……”太监一头雾水，“王上，想必您是过于操劳国事，这才做了噩梦，老臣本不该打扰您休息，可是，今日是您的登基大礼，若是推迟于礼不合，而且张相及文武百官，正在宫外等候您……”

“登基……”韩安甚感迷茫，“孤，知道了……”

在一众侍者的协助下，韩安穿上厚重华丽的礼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孤登基时，穿的正是这身……”

登基大典恍如昨日重现，记忆中的场景复现，韩安全程茫茫然，只是被动地走着、走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登基大典终于结束，韩安疲惫至极，倒在寝宫内，沉沉睡去，“王上……王上……”，太监的呼喊声再一次传来。

韩安又一次睁开眼，“这一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韩安的话语让太监摸不到头脑，“王上，您……”

“不必理会孤的话，怎么了？”

“王上，秦国使者来访，说是想要借道南阳，援燕攻赵……”

“好，孤知道了……把他打发走吧，不要影响孤睡觉……”

“可是……王上……”

“孤说了，把他打发走！”

“这……是！”

“等下，回来。”

“王上。”

“孤改主意了，杀了他！”

“王上，真的要杀使者？”

“是！孤要杀他，不要让孤再说一遍了，快去！”

“是……是……”

“又是梦境罢了……”韩安闭上眼，重新睡去，“王上……”

“杀啊！！！！”

“将士们，和秦军拼了！即使是死，也要多拉两个敌人垫背！杀啊！！！”

韩王安九年元旦，秦军已完全包围内城，仅存的两千余韩军依托城墙做着最后的抵抗，喊杀声、交兵声、呼喊声、哀嚎声不断，王宫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监们慌慌张张地抱着竹简、珍宝等东奔西走、来往不息，与此同时，韩安的寝宫内，太监总管仍在他的床边，一边擦着他头上的汗水，一边不停地轻声呼喊着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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