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中原 第八章：会平舆主力决战（一）

秦都咸阳城，议事大殿内，李信跪在地上，头紧紧地贴着地面，自认罪之后，便再未发一言，静静地等着秦王政问罪。

秦王政手中托举着竹简，竹简上记载了李信伐楚的全过程，如何攻下平舆、寝等城，又如何轻敌分兵，致使溃败，皆写得清清楚楚。

秦王政看看手中竹简，复又看看台下跪着的李信及一众低着头不敢发言的文臣武将，“众爱卿觉得，孤该如何处置李将军呢？”

“王上！”李斯持笏站出，“王上，臣以为李将军此战确有大过，若非他轻敌，自信分兵攻城的话，不至于战死十余万大军，从这点来说，他确有重罪。但是，王上，楚国国土面积大，军力、人力甚多，本就不是区区二十万众可轻取的，会有此败也是情理之中，若派得不是李将军，以这区区二十万众伐楚，也难以打出更好的战绩，战败之责并非全在李将军一人。王上，还请您念在李将军多年来忠心耿耿、驰骋沙场、出生入死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吧！！！”

“是啊……是啊……王上，请您饶恕李将军这一次，让他戴罪立功吧……王上……”李斯发言定调之后，台下众文武才敢说话，纷纷下跪、叩首，应和着附议起来。

“嗯……”秦王政闻言，没有当场回复，而是一手举着竹简，一手托着额头，来回踱着步，思考着，时不时还会侧过脑袋看看李信和台下众臣的举止。

“王上！臣以为，犯错当罚，且过往功绩不可抵消，这样才能稳固军心、人心，王上，按律，李将军当斩！！！但是，此处应当考虑其过往功绩和其影响，功过此时应可相抵，以保李将军一命，不寒士卒之心，另施惩处，以不过分破坏律法威严，如此这般，虽算不上完美方案，末将却觉得比不罚、轻罚或斩首更好，王上若是左右为难，还请考虑一下末将的方案……”一向沉默不语的童泽此时站出进言。

“嗯……”听完童泽之语，秦王政挥手命其站回，而后继续一手举着竹简，一手托着额头，来回踱着步，他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处理。

李信这个人，秦王政非常信任、看重且青睐有加，在伐赵、伐燕的战事之中，他又多次建立功勋，出了不少力，唯独这次主掌军事，攻伐楚国时出了岔子，若这岔子不大，那也就算了，可这次他葬送了十余万秦军，上次损失如此惨重，还是在伐赵之时，但当时的主将殉国了，便也没法说些什么，可这一次，损失惨重且主将回还，究竟是直接斩首还是放他一条生路，秦王政有些纠结，自即位以来，他行事向来果断，从未有过如此纠结之事……

“嗯……”秦王政又一次看向台下，李信仍然不发一言地跪着候命，众臣则齐刷刷地跪在他后边，都在等着秦王政的最终决定。

李信本人看上去一心求死，文武大臣则大多愿保他，更重要的是，秦王政本人心里其实也想保他。

气氛已经到这儿了，保人的声音和意愿远大于按律处死，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继续纠结的了呢？

“李信！听旨！！！”

“罪臣，李信，听旨……”李信仍埋着头。

“出征之前，你曾信誓旦旦地向孤保住，只需二十万军便能攻下楚国，如今，不仅没能攻下楚国，没能占领城池，甚至连军队都没能带回多少，如此种种，你叫孤怎能饶你不死？可是，文武大臣皆愿保你，且你过往又立下过不少战功……孤，这次便饶你一命……”

“饶……是……谢王上开恩……罪臣……定当戴罪立功……”

“嗯……李将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罚你，也难服众。”

“是！王上！罪臣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李信含泪叩首。

“罚你闭门思过三月，停薪三月，连降三级，再充苦役三月。”

“是！罪臣领旨谢恩……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起来，下去吧！！！”

“是……”

处理完李信之后，秦王政不得不继续面对伐楚失败之事，李信失败，秦、楚两国已然交恶，楚国应不会满足于收复失地这么简单，恐会有伐秦之意，遍查众将，不知何人可但此大任，领军再伐楚。

其实，秦王政并非真的不知，童泽、王贲、蒙恬等将都领过大军，都有一定的战斗经验，但是论能够统领四十万以上大军的人选，当下其实有且只有一人，只是那个人，在李信伐楚之前就曾告诫过他此事不能成功，就曾直言过伐楚必须倾全国之军、必须六十万众尽出，但那个时候，自己拒绝了他，还以慰劳为由强行夺了他兵权，让他事实上地赋闲在家了。

自己再怎么说，也是个君王，正所谓王命难违，这难违不仅是针对臣子，也是针对发出命令的君王本人的，当初自己亲自送他赋闲，甚至可能还隐隐嘲讽了他人老了，胆小了……

台下文武，其实大多都猜出了秦王政在想些什么，能够统领这许多部队的将军，除王翦而谁？

“王上！末将以为，能领军破楚者，唯王翦王将军尔，还请王上命臣前去王将军府上，请他出府领命。”一众文武看出却不敢点破，唯有童泽果断地站出进言，既然秦王政碍于颜面、君王之威和种种可能的后果而难以下定决心，那就请他允许自己代劳，去劝服王翦出山，

“童将军……”秦王政见众臣之中只有童泽敢点破，对他的信任和器重便又上升了一分，毕竟，自己即位以来，做出的各种果断、决绝的命令不知不觉间让众臣大多不敢进言、猜测、忤逆了，在这种大环境下，还敢点破自己想法，还敢随意进言的，也就童泽等人了。

秦王政看向童泽看着他的双眼，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汇，那种虽未说话，却好像能够读懂对方的想法，能够和对方进行沟通的感觉，着实奇妙且有趣。

“童将军！请王将军出府领军一事，还得由孤亲自去！朝会散后，你留下来，与孤同往！”

“是！！！王上！”

朝会散后，文武众臣陆续离开，议事殿内，只剩下几名随侍太监及童泽和秦王政等人。

“童将军！”

“王上！”

“童将军，你还记得嘛？孤回国即位之前，是赵国质子，回国之路上遭了埋伏，全靠你舍身相护，才得幸免……”秦王政走在前边，示意童泽跟上，两人走在秦王宫的漫漫长巷里，秦王政突然回忆起与童泽之间的往事。

“王上……末将当然记得，那个时候，您还很小，末将也只是个小兵而已……”

“是啊童将军，孤那个时候还小，可孤至今都还忘不了在赵国作质子的日子，那种屈辱、那种寒意、那种畏惧，始终在孤的脑海中回荡……赵国的生活，对孤而言就是噩梦，每每梦回，总会汗流浃背、惊惧万分……后来，孤做了王，立了志，凭着强大的军队纵横捭阖，先后灭韩、魏，败赵、燕，建高楼、筑高墙！志向在一点点实现，可孤却被人惧怕了，他们看孤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什么能够吞噬众生的怪物一般！”秦王政言至此，立住身，转头看向童泽。

童泽见状，亦立住身子，抬起头看向他，两人再次四目相对，童泽的眼神一如当年，仍是那么地赤诚，秦王政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狠厉、决绝和沧桑。

“孤梦想中的天下一统终会到来！事实也是如此，孤因而过于骄傲、自满、自大，竟忘了是谁灭了赵国，了了孤一生的阴影，竟忘了不能轻视任何敌人，以至有李将军伐楚之败！竟表现得如同暴君，让众臣、万民所畏惧……”

“王上……”童泽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秦王政看出了他的窘迫，挥挥手示意他不必说话，只要跟着他走，听着他唠叨唠叨就可以了，就足够了。

在出秦王宫的路上，秦王政有的没的、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堆又一堆，他对着童泽倾诉，两人之间不再是君臣有别，而是像寻常朋友那般，全无架子地互相分享、互相倾诉。

“咔咔……”厚重的宫门被推开，宫门外，一支车队已等候多时，四匹高大的骏马身后拉着华丽的帝辇。

“童将军，你就坐那边那辆马车吧。”宫门推开的同时，秦王政恢复了帝王之态，以威严的语调对着童泽下令。

“是！！！谢王上！”童泽亦恢复了君臣之仪，恭敬地俯首作揖道谢，而后走至秦王政让他上的那辆马车边，在秦王政坐上马车之后，他才跨步上车。

“驾！驾……”

随着叱马声响起，马车开始晃动，车队朝着王翦府上行去……